131 裙下之臣
◎日常◎
赵远之说得太自然,郁安竟不知他所指为何。
“你和我的什么事?”
赵远之咳了一声,“婚事。”
郁安一默,“我好像没说过要和你成婚。”
赵远之一呆,讷讷道:“可是我早说过想娶你。你后面也愿意和我来往,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郁安神色复杂道:“那件事,是我不对,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
“有些事情你当下还不知情,到了真相大白那日,你只会避之不及。”
决绝的定论引起了赵远之的反心。
他眉头紧皱,“我对你怎么会如此?”
“别这么肯定,毕竟我们不是深情厚谊的关系。”郁安实事求是。
赵远之一哽,郁安还语气温和地劝他:“贪图皮相终非长久,赵远之,你又不是非我不可。”
赵远之倔强道:“我是真心的!”
郁安笑了,“真心?你对我又了解几分?不是从来都是兴致上来就逗弄逗弄,平日里见不见得到都没关系么?”
赵远之气焰低了下去,“不是这样的。”
郁安平静地看着他,“平心而论,我们之间并无深交,甚至曾经还结了梁子。你是昏了头迷了眼,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回想着两人从前针锋相对的种种,赵远之面红耳赤,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郁安不紧不慢重新斟了盏酒,“符合条件的高门贵女何其多,若是娶了皇室公主,只会得不偿失。”
“为何?”
“听闻赵家是几代从武,为远梁守御疆土。老将军战功赫赫,荣誉傍身。而你,初入朝堂几次出征大获全胜,假以时日未尝不会是名震一方的威猛大将。”
好话夸得赵远之脸热,正要开口而郁安却话锋一转。
“可若做了公主驸马,你就不能再离开国都,不可远行不可抗逆,凡事都要以公主为尊。处理庶务也好,回家探亲也好,都要看公主眼色。你能做到吗?赵远之。”
赵远之悻悻道:“你如此说,只是为了吓退我。”
郁安不急着反驳,目光落在酒盏中的清酒上。
“赵家独子,前代功勋皆系你手。你可以再想想,是否要为了迎娶公主失去已有的东西。从军无望,仕途夭折,此后困于京都,当真可惜……”
赵远之不语。
郁安又道:“你我来往,梁嗣也应当知道。我猜,你已向他说了想与我成婚的事。他没有反对,对不对?”
此前赵远之确实同梁嗣说过了,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并无异议。
“这又怎么了?”
郁安抬眼看他,“梁嗣是储君,岂会不知做了驸马就与官途无缘?你是脑子发晕,可朋友一场,他却也只字不提。”
可见梁嗣目光短浅,为了让郁安出局,竟折了一枚将军棋。虽然其中不乏有打压赵家的嫌疑,但终是得不偿失。
赵远之这人,笨是笨了点,行兵打仗的能力倒是不凡,若是折了,也确实可惜。
正感慨间,那厢赵远之却猛然站起。
无论是郁安的冷静审视还是奚落调侃,都使得他手脚无措。
这少年将军神情几经变换,面色越来越黑,最后直接夺门而出了。
瞧这急匆匆的模样,怕是直奔东宫去质问梁嗣了。
赵远之落荒而逃,若非脑子有病,一定不会再敢过来。
范泉在门口张望。
郁安理着衣袖,“让人把这桌饭菜撤了,想吃什么可以再点。”
范泉说不用那么麻烦,提脚走近室内。
郁安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食篮,怕是早就准备打包回府了。
这人一板一眼的态度,令郁安想起礼肃。
若礼肃见了这一桌未动的饭菜,会说他铺张么?
毕竟二人由小到大过了很多节俭日子。
天马行空想着这些,郁安眼中含笑,重新带上幕篱。
“收好了就回府。”
……
赵远之果然没再找过郁安。
解决完这桩事,可以向礼肃交差了。
郁安大感轻松,哪怕之后忙于政治也不觉辛苦。
问政的事做得隐蔽,没让风言风语传出。
况且公主结交小官,对国事并无妨碍。
那些高官就算知晓了不以为意,中立的依旧中立,拥戴储君的则继续全心全意扑在梁嗣那边。
朝中先前就对梁嗣褒贬不一,老臣们认为太子资质平平,已经被拉拢的新贵们则说着太子好话。
夺人官位的事虽被压了下去,但已传遍了朝野,惹得忠义之士愤慨,碌碌无为者惶恐。
此番做得太绝,梁嗣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声名。
郁安则在清谈之所频频露面,与那些惴惴不安的学子交流学问,安抚人心,在民间传出了公主惜才的好名声。
次月,礼肃如约而来。
一入城门,得了消息等候多时的郁安就将他迎上马车。
范泉一抽马鞭,马车就沿公主府驶去。
时隔一月,公主府的仆从仍旧恭顺做着自己的事,见公主殿下牵着人进来,都低眉顺眼地行礼。
这次他们没瞪眼睛,用眼角余光瞄着公主身边的人,觉得这人身量眼熟。
再看公主笑眼相对的样子,莫非还是上次那位?
虽然遮遮掩掩,看不出面容,但只看那通身气度都觉得不是常人。
这样的人也会甘愿做公主男宠么?
没错,男宠。
整个公主府都知道上次礼肃歇在郁安院中的事,开初只当两人是旧识,但后来一看郁安红润泛肿的嘴唇,又有什么不懂的。
公主早已及笄,如今这般倒也不叫人意外。
对方连名分也没有,不是男宠又是什么?
只是这男宠在外人面前连面也不露,未免太奇怪了。
在下面的人各种揣测的时候,郁安已经牵着礼肃回自己的小院了。
入秋后院中青树枯黄,郁安踢开一片新落的叶子,刚想开口要舟车劳顿的礼肃进屋休息。
对方已经勾着他的腰,默不作声地抱了过来。
郁安靠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下巴轻轻搁在肩上,乌发青年偏了偏脸,声音低哑地喊他:“阿郁。”
热气随着吐息吹到耳垂上,郁安觉得耳朵被熏得发烫。
但秋风一吹,热与烫很快就消失了。
郁安缩了缩脖子。
礼肃视线从那片细腻的耳垂上收回,手指下移摸了摸他泛凉的手心,二话不说就将他提溜进了房间里。
礼肃的动作太迅疾,以至于郁安头脑空白,一直到踩在室内的地板上才回过神来,“……阿肃!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自幼怕冷,礼肃素来是知道的,因而每每看出他在强撑,劝不动就会直接将人提进房间。
但那是郁安十一二岁的事了。
礼肃将门关上,“事出有因,毕竟吹冷风于身体无益。”
他转过身来,又认真地说:“我知道,阿郁不是小孩子。”
被那双清波冷湖似的眼睛注视着,郁安很难再维持那点微薄的气恼。
看向郁安时,礼肃的眸光总是很柔和。
确认郁安不再生气后,礼肃道:“阿郁不是小孩子,是我心仪的人。”
说这话时,他耳廓染着淡淡的粉,像是因为表达心意而羞赧。
虽然害羞,但礼肃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所有分别的日子,我都在想念你。”
郁安弯起眼睛,“嗯,我也是,每天都很想念阿肃。”
礼肃不接话,耳朵却更红了。
郁安的视线被他耳侧的色泽吸引,凑过去摸他的耳朵。
礼肃一顿,垂眸看着贴得很近的郁安。
郁安对礼肃笑了一下,轻轻捏着他粉意渐浓的耳朵,“阿肃,你耳朵好烫。”
“为什么这么烫?”郁安新奇地捏几下,又转眸去看礼肃的眼睛,“是怕羞吗?和小时候一样?”
说到这个,他有些感慨:“那时候你太凶了,我都不敢碰。”
礼肃掌心搭住郁安手腕,稍微低了头方便他摸耳朵。
“不凶,可以碰。”
郁安被礼肃严谨的模样逗笑,“好乖呀,阿肃。”
礼肃点点头,“嗯,我很乖。”
他眼睛的弧度很动人,宛如温润无害的柳叶,配着泛红的脸颊,只叫人领略无尽春色。
郁安指尖的动作停住了。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粉面桃花的人问他:“可以亲你吗?阿郁。”
郁安望着礼肃的眼睛,一句“可以”还没漫到嘴边,礼肃就已经低头亲了过来。
这次礼肃没再顾忌自己的君子原则,拦着郁安的腰吻得很深,用实际行动诉说着数日分隔的思念。
接过几次吻后,开始的青涩就消失殆尽,在郁安无尽的纵容下,礼肃学会了不知收敛,以至于清醒时自己都觉得过分。
温柔的表象被洗去,透出内里的强势与渴求。
粹冰的柳叶遇到了温暖它的春风。
无论柳枝是带水还是含冰,一视同仁的春风都将它托举。
所以柳枝贪心不足,索取无度,甚至想要将春风据为己有。
为达目的,柳枝示弱扮乖,装出最无力的姿态,引得春风驻足。
驻足意味在意,在意就有转机。
只要精诚所至,纵使春风无形,也终会为它停留。
132 裙下之臣
◎两颗事业脑◎
这次礼肃同样没在远梁待多久,不足十日就要启程离开。
临别时,郁安让他不要每月奔波,得空一些才再过来。
礼肃应了,又叮嘱郁安爱惜身体,天气转凉不可生病。
郁安乖乖应好,灿烂的笑容一直到礼肃策马的身影远行之后才消失。
分别的日子,郁安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结交的官员等级由低至高,都是些虽有学识却不受重用的文官。
越到后面,那些人越是看重家世,觉得公主惜才贤德,却终究是“女子”,深交也无益。
对这种人,郁安一笑置之,此后不再过问,只与那些不在乎身世的朝臣来往。
偶尔听说些难以处理的朝政,他会提出恳切的建议,朝臣们将信将疑,却发现那些颇为大胆的改革措施很得国君青眼。
朝臣们刚开始还有所怀疑,两三次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谦和文雅的玉安公主确有才学,再复杂的国事都能得心应手地处理。
再反观太子那边,府中幕僚众多,面对国事时却还是斟酌迟疑,以至于束手无策。
两相对比,众朝臣唯有叹息,可惜!可惜!
郁安能读懂他们的惋惜,抬手奉茶,并不多言。
冬至那日,郁安约了御史大夫、廷尉、内史等人于御香楼一见。
这几位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以铁面无私秉公办事闻名,不隶属任何一方势力。
廷尉大人最先到场。
早前廷尉家的公子作为驸马人选,几次宴集廷尉本人也与郁安见过几次,对这位内敛有礼的玉安殿下有些印象。
廷尉一向中立,对太子的示好都敬谢不敏,但见几次推脱了公主邀约,人家仍旧礼节周到地继续邀请说有事相商,也不好再冷脸拒绝。
都说公主理政有方,见一面也无甚损失。
廷尉自认早到,未曾想那位殿下已经在厢房等着了,一见面更是以礼相待,态度和气至极。
未施粉黛的公主殿下披着镶毛披风,略带锋芒的眉眼显得很庄重,纵使位尊也没有居高临下地提要求,倒是一直和他闲谈,从民生到风俗,是超乎意料的博学。
廷尉暗自心惊,状若随意地将几桩杂案当做笑谈讲给对方,对方却分析得头头是道,思维敏捷程度竟连廷尉本人都自叹弗如。
话题不住延展,直到御史大夫和内史姗姗来迟才默默打住。
对待后两人,郁安温和依旧,寒暄过后就要人上菜。
御史大夫道:“殿下且慢,正事要紧。”
这位大人刚正的个性是出了名的,若是郁安要说的正事不足轻重,恐怕连饭都懒得吃就走。
郁安笑着解释:“才过正午,想着大人们还未用餐,故而着急。”
内史道:“殿下有心了,还请先说要事吧。”
几人态度坚决,郁安便不再坚持,挥手让门口的人退下了。
房门合上,他转眸看向几人,“大人们拨冗到此,感激不尽。”
御史和内史只笑笑,还是廷尉接话:“殿下客气,若是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不必顾忌。”
旁边的两人将他一看,似乎在责怪他话多。
已经逐渐倒戈的廷尉没接收到信号,对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意犹未尽。
郁安微微笑了,“大人是真性情,眼下却有一件事想要问问诸位看法。”
没料到他顺坡下驴,御史皱眉,“烦请明说。”
性子软和些的内史为他找补:“御史大人性直,殿下莫要当真,若是有事,但说无妨。”
郁安颔首,“是想问问诸位对储君的看法。”
廷尉一诧,立即去看还没关严实的窗户。
郁安宽慰他:“大人不必忧心,外间都是信得过的人。”
御史沉声道:“殿下屏退旁人,要说的怕是不止这个,不妨一口气将事情都说清楚。”
这话说得不客气,郁安却只是一笑,“御史大人明察秋毫,郁安佩服。”
他直视着御史探究的眼神,“此前太子在民间名声大跌所为何事,相信诸位都有所耳闻。读书十载付之东流,再被征召纳贤,也难平感伤。”
内史尴尬:“殿下,这”
“几位大人都是忠诚刚毅之人,我听闻还为了那件事写过陈词奏贴。”
廷尉长叹:“是写过,但被打了回来。”
事情闹的太大,国君不是不知,震怒过后禁足太子,但不足一月又将人放了,此后不管这些人怎么说都反应淡淡。
那落榜的书生被安了一个边缘闲职,饶是学识再高也很难出头。
由此观之,只要太子不头昏脑热干出更大的事,国君是会让他待在储君之位,将来退位让贤的。
老臣们感慨万千,只有将所有的反声吞回肚里。
还能怎么样?就这一个太子!
像是看出了几人的想法,郁安不紧不慢道:“今日来此,确是想听听大人们对太子是怎么看的。”
内史道:“我们几个想法,殿下恐怕自己都能猜得出。”
郁安不语,为他们添茶。
廷尉起身,刚想道声折煞,就见郁安对他摇头。
将廷尉按回去,郁安对几人一笑,继续道:“太子理政两年有余,功绩平平,办成的几件大事都离不开王后和手下人的扶持,可见资质平庸。”
三人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心头都是一跳。
内史刚想让郁安慎言,可觑了一眼御史平静脸色,又默默住了嘴。
于是郁安不受影响,“资质一般,又多疑狭隘,这样的人登上王位,威名加身,恃凌百官,于家于国都非好事。”
廷尉面露难色,“这……”
御史大夫饮尽茶水,重新看向郁安,“殿下想说什么?”
从前他只知公主素来以美貌出名,纵是偶有问政也只怕是一时兴起,如今看来是小瞧对方了。
郁安直视着他的双眼,“储君之位能者居之,太子无能,就退位让贤。”
御史大夫沉稳冷硬的脸上浮现出的笑意。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太子昏庸。”
郁安理袖起身,落在几人身上的目光沉静如水,“储君之位就该换我来坐。”
内史一时没控制住表情,“您?!——您是女子……”
廷尉也惊住了,很快劝道:“殿下请再想想,月耀国虽有女皇先例,但被人诟病太多,不出两世也都换成了男子。您若要如此,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郁安只是微笑,忽然将披风系带一解。
几人目光一凝。
只见那镶着狐毛的领口散开,露出毫无遮掩的白皙脖颈。
“公主”对他们展颜,脖上喉结突起的痕迹却明显。
“如此,诸位可安心了?”
且不知那日发现公主是男儿身的三位高官内心是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几经变化,都难掩恍惚。
御史大夫搁下茶盏,只说容他们几人再回去想想。
郁安含笑答应了。
考虑也需要时间,感谢梁嗣在此期间依旧无所作为,临近年关处理完国君交代的事就只顾着享受拥戴。
郁安没闲在府中,总是披着氅衣外出。
如今在人前露面,他也着男装,熟知公主样貌的百姓猛然一见,也只是感慨此人身量气度都很眼熟,不会过多联想。
于是民间街头巷尾又有传言,有位谦和雅正的大人物体恤民情,乐善好施,冬日大雪凛然时,自掏腰包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大人物生了一副好面貌,既有才华,又善朝政,言谈见解深受读书人追捧。
不只是哪里走漏的消息,这位大人物和靠近南边的郁姓富商有些关联,不是郁氏富商本人,就是管家人。
有和大人物打过交道的人站出来说,大人物好像确实姓郁。
这就将消息坐实了。
郁安听说后,要范泉去澄清此事,商户是礼肃的,他靠着名姓征用了,实在不算仁义。
范泉道:“主上早已吩咐过,商户都归殿下,名号与钱财都随殿下征用。”
开始不说,可能是怕郁安拒绝。
郁安想到这点,微微挑眉,“这算什么?”
看着靠在窗边打扮成清雅少年的郁安,范泉开口时自己迟疑:“算是……聘礼?”
主上的小青梅癖好奇特,喜穿男装,以至于范泉偶然看着那张雌雄难辨的漂亮脸蛋,都有些分不清对方真身。
对于聘礼的说法,郁安不置可否。
近来收到麟茂来信,礼肃说年底事忙,一有空闲就会过来看他。
从对方偶有提及的只言片语来看,礼肃那边情势还算乐观,应该真是年底事忙,被诸事缠身了吧。
被郁安挂念的某人,此刻正面无表情拨开垂幕。
曾经气焰嚣张的宫妃已经被逼到墙角,“陛下驾崩前已经拟旨传位,礼肃你如此不服,是要造反吗?!”
礼肃拨弄着冷剑,“国君死因未明,尸骨未寒,尔等却急着召集轻骑拥立新君。而今算造反的,是娘娘。”
剑上鲜血犹在,不知是怎么突破重围杀过来的。
宫妃恨恨地瞪过来,丹红的指甲指着礼肃,“荒谬!我儿乃是名正言顺!是你狼子野心,恬不知耻想要取而代之……”
礼肃眸光平静,“立长立贤,若论礼法,我当即位。”
宫妃大喝:“你做梦!——”
礼肃神色不变,剑锋直指抓着匕首冲上来的人。
宫妃被钉在原地。
提剑直指她的要害,青年眼眸漆黑,缓声道:“不要以为时过境迁,某些东西就消失不见了。皇妃做了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你母妃的事?”宫妃娇艳一笑,眼神恨然,“是她碍事,怪不得我。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你若是要怪,就去怪他!”
“所以说,你们都该死。”
“……”
“但死是解脱,我会让你们活着的。感恩戴德也好,诅咒痛骂也罢,都没关系。”
语调渐低微不可闻,幕帘上后血味渐浓。
133 裙下之臣
◎想见阿郁◎
窗外飞雪渐密,寒风入境,一年又至尾声。
每岁的年宴流程都大差不差,只是规模有所区别。若年内有喜事,国君就会宴请众臣,岁末欢聚一番;若年中无事或年运不佳,则群臣自贺。
今年梁嗣的事闹得难看,国君没兴致在年末大办,只交了几个亲近些的臣子连同后宫人一起过年。
整场宴会无甚乐趣,郁安不时就接收到梁嗣阴冷的目光,还全不在意地对他笑。
梁嗣也笑,只是笑容中全是讽刺。
子时曲终宴罢,冷风吹带白雪。
郁氏要留郁安在无云宫中过夜,国君也投来一瞥。
郁安却摇头拒绝了。
上车之前,母子二人避开耳目说了几句。
见郁氏面容丰盈,郁安道:“母亲,近来可好?”
郁氏道:“一切都好。”
她执住郁安的手,又说:“近来宫中多了很多生面孔,王后态度也客气了许多。”
郁安温声安抚道:“那些是我安排的人,母亲不必担心。至于王后娘娘,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再来为难母亲了。”
他太镇定,郁氏隐约猜出一点内情,“安儿,你——”
郁安以为她要反对,却见这位眉目柔和的女子拍拍他的手,叮嘱道:“想做便做,一切小心。”
郁安浅笑,“多谢母亲。”
回程车马慢行,郁安到公主府时,守门的下人正在打呵欠。
一见公主露面,那仆从立即行礼,而后迎上来为他提灯。
郁安接了灯,吩咐他们继续做事,便自顾自往府中走。
六角如意纹宫灯在前,走出的每一步都踏着柔光。
这个时辰,除开两三个守夜的侍从,其余人都睡下了。
冷风吹得太过,郁安脚步未停,一路向自己的院落行去。
刚过转角,发现院中有光。
郁安只当是侍女提前点上的,提着宫灯推开半阖的院门。
然后就望见结冰池塘边的静立身影。
墨发素袍,如松如竹。
听见声响,那人转过身来,现出那张如玉脸庞。
“阿肃!”
本该相隔千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郁安提着灯跑过去。
宫装繁复发簪也沉,此时此刻他却忘了抱怨,只余欣喜。
到最后他将灯一丢,就扑进青年怀里。
礼肃张开双臂接住了发髻歪斜的人,没料到貂毛大氅加上裙装这样沉,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差点栽进池塘。
终是有惊无险,回过神的郁安哈哈大笑。
礼肃无奈一笑,将他跑得歪斜的发簪解散,青丝垂落片刻,又被单簪重新挽起。
对上郁安的笑眼,礼肃松开簪子,牵着他往屋内走。
“宫宴好玩吗?”
“很无趣。”
“宫里熏了火炉吗?路上累不累?可有冷到?”
“熏了,不累,不冷。”
说不累其实是假的,头都快被沉重的发饰压断了,要不是礼肃帮他减轻负担又重新挽了一下,现在头都抬不起来。
可礼肃似乎能看出郁安在说谎,敛眸将他带到里间。
郁安坐在妆台边,看着礼肃取下簪子,为他梳理过长的头发。
昏黄的光线里,青年低垂的眉目宛若画卷铺展。
郁安感受到轻巧的力度,“阿肃好熟练啊……”
“熟能生巧。”
礼肃动作未停,将他的发尾抬起,用檀木梳轻轻梳理。
“何况,能为阿郁做事,我很开心。”
梳理得多了,如今他已经能自如地编发挽发了。
郁安不止一次感慨过礼肃心灵手巧,被伺候得很舒服。
礼肃安静地替他梳完头,问他是否要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坐在椅上的郁安不答,身体往后背一靠,礼肃躬身接住了他。
郁安转眸对礼肃笑,“阿肃什么时候来的?”
礼肃目光描摹着他的侧脸,“今夜。”
“深夜还赶路过来,”郁安眼中笑意渐深,“阿肃是急着见我?”
礼肃没有否认,手臂有力地揽着那节细腰,“想陪阿郁过除夕。”
郁安偏头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礼肃一怔,脸颊很快红透了。
郁安笑了好一阵。
笑闹完,郁安问:“下人们对你可有不敬?”
礼肃摇头,“没有,只问我要不要人伺候。我说不要。”
“然后就一直点着灯等我?”
“嗯。”
“太晚了,下次不要这样。”
郁安很认真地看着他,“若是我留宿宫中,阿肃岂不是要空等一晚上?”
礼肃眼眸弯起浅弧,“阿郁总会回来的,不算空等。”
清浅的笑痕捕获了郁安的目光。
看着郁安越靠越近,礼肃眸光微闪。
在贴近的前一刻,郁安忽然抽身,“太晚了,还是早些梳洗歇息吧。”
说完这句,他起身离开,来到门前要扬声叫人。
跟过来的礼肃轻轻捂住他的嘴,而后低头在那柔皙的耳侧亲了一下。
郁安呼吸一乱。
“阿郁是故意的。”青年贴着他的耳朵,语调压得很低。
郁安自知理亏,讨好地亲了亲礼肃的手心。
礼肃动作一顿,默默撤开了手。
郁安想回头看看他是不是又在脸红,却被按着脑袋不让回身。
“叫人来伺候吧。”礼肃声音冷静。
郁安接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阿肃没关系吗?”
公主府的仆从一向安静做事,家世都很清白。绕是如此,郁安也不敢赌这些人会不会认出礼肃异国人的身份。
然而礼肃却语气带笑地回道:“不碍事,他们只当我是阿郁的入幕之宾。”
公主府的人已经知道了公主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宠是何模样。
要论起起因,还是上次见面。
曾有婢女清晨去伺候公主梳洗,摸不准公主是否已经起身,便隔着窗户朝室内张望。
时辰尚早,素来懒起的公主却已坐在妆台边,由着一道挺拔身影正为自己绾发。
发髻梳成,公主回眸对那人微笑,然后被拦腰抱上妆台。
两人有一瞬间贴得很近。
那侍女屏住呼吸地看着,那人却若有所感,忽然冷着目光看了过来。
这一眼犹如冷星坠落,衬得那张清隽面容格外出尘。
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借着端茶送水的名头来偷看礼肃。
由此,公主府对于这位不常住府中的宠侍大人都敬重有加。
不怪公主喜欢,这位模样气派确实好得过分。
时间被拉回当下。
听见礼肃笑谈着“入幕之宾”,郁安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也没忍住笑。
一面笑着,他还记得安慰礼肃:“阿肃莫气,这些人是乱说的。”
“我不生气,”礼肃轻柔将他抱着,“若能得阿郁青眼,就算是只做宠侍,我也甘之如饴。”
郁安扭过脸看他一眼,“阿肃骗人。”
礼肃要做妾,谁敢做正房?
这人现在温温柔柔,郁安可没忘记他小时候冷着脸怼人的模样。
再看赵远之那件事,都是民间捕风捉影的传言,礼肃却赶来兴师问罪。
总之,阿肃确实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像是知道郁安在心底的评价,礼肃轻轻一笑,“嗯,是我心口不一,巧言令色,想要阿郁青睐,也想要阿郁偏宠。阿郁的宠侍,只我一个人就好了。”
郁安低着头笑。
礼肃将怀中人翻过身来,凝视着那张瓷白的脸,看清了对方双眸中的倦怠。
“真累了?”
被他一问,郁安就忍不住呵欠连连,“累,想梳洗想睡觉。”
于是礼肃放开他,去院外叫人了。
几位侍女很快进来,礼肃抬步要避嫌,却听郁安道:“没关系的,阿肃可以留在这里。”
礼肃脚步一停,还是留了下来。
几个侍女并不多言,揶揄地看他几眼,然后行云流水地伺候着郁安。
待到宽衣那步,郁安叫了停,只让她们再去打水过来礼肃要用。
侍女们应了是,躬身退下。
礼肃道了声不必麻烦,便跟了出去,显然是自己去洗漱。
郁安也不拦他,站在屏风后脱着外衣,只说:“阿肃,我等你回来。”
礼肃应了好。
他再回来的时候,只觉房中炭火更旺,整间屋子都温暖万分。
郁安在里间扬声道:“阿肃快过来。”
礼肃听话地过来了。
绕过屏风,他看见了笑眼盈盈的郁安。
这人乌发披散,已经穿着中衣躺在床上了,明明困得不行,还强撑着身子对他招手,“阿肃,快来。”
绯色的床幔只挂了一半,半遮半掩却更显旖旎。
床上的人展现出十足天真,眉眼干净得过分,见礼肃站在原地不动,还轻拍床铺。
“阿肃——”声音又轻又柔。
在郁安着急之前,礼肃终于缓步靠近了他。
脚步顿在床前,礼肃认真道:“阿郁,这是你的闺房,我在此歇息不合礼仪。”
郁安被这句“闺房”震住,呆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肃,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后文,自顾自笑了半天,就倒回床上,顺势往内侧一滚。
很快,郁安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慢着嗓音道:“阿肃只管上来,我们也不是初次如此了,不必怕。”
这话叫人无可反驳,毕竟从前礼肃侍病陪床时也上过郁安的床。
礼肃想和郁安解释,纵使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成年后也不能再睡在一起,因为这不合规矩。
但转念一想,未来夫妻同塌而眠,似乎也不算违礼。
礼肃说服了自己,竭力忽视掉床上人灼灼的目光,动作缓慢地脱鞋上榻。
还没躺好,郁安已经滚进了他怀里,探出手帮他把锦被严实盖好。
礼肃抿唇,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郁安拍拍礼肃的胸膛,“没关系的。”
礼肃垂眸盯着他瞧,片刻后,低头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阿郁,我会负责的。”
郁安笑了,“我也会负责的。”
【作者有话说】
坦白局倒计时
134 裙下之臣
◎阿肃,其实我是男孩子◎
这是一个宁和而温暖的年夜。
在最初的手足无措之后,礼肃放平呼吸,很快就平静下来。
郁安早已困极,靠着礼肃热乎乎的身体睡着了。
礼肃低眸注视着他的睡颜,细密长睫遮住了那双动人的眼睛,在眼下透出一片暖色的阴影。
屋内热度足够,将熟睡的人瓷白的面颊熏得发红。
那总是挂着笑意的嘴唇却轻抿着,显出几分不可靠近的稚气。
阿郁好乖。
礼肃如是想着,搭在郁安腰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不经意滑过对方脊椎。
许是郁安觉得痒,身体动了动,还往始作俑者的方向靠。
这一挪,就彻底进了人家怀里。
礼肃将滚过来的人抱住,发现对方微抿的唇角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了。
淡粉色的唇瓣贴在胸膛上,不甚明显地开了一条细缝,隐约可以窥见内部的色泽。
礼肃敛着眉目看了一会,忽然抬手在那细腻的侧脸摸了一下。
郁安没有反应。
手指滑至怀中人的下颌,礼肃将那秀气的下巴抬起,轻轻去贴对方的唇。
双唇相贴后,慢慢摩挲,而后舌尖探入,轻巧一勾。
尝到了一抹甜。
在这种时候,正人君子展现出了足够的耐心,每一次柔和地深入都带着不容拒绝,慢条斯理地偷尽了被捕羔羊的馨香。
睡梦中的郁安觉得难受,皱着眉头用手去推。
礼肃牵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最后在那湿润的唇瓣上吮吸一下,这才退开距离。
紧皱的眉心被手指抚平,落在身上的目光像是春夏的晌午日光。
终于无人打扰,郁安后半夜睡得很安心。
睁眼就是新年。
屋外雀鸣阵阵,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
在新年的第一天,郁安醒来最先见到的是礼肃。
对方还在睡,舒展的眉目显得很安宁。
郁安静静看了一会,视线一转,看到了垂落的绯色床幔。
这侧帘子昨晚睡前还没放下,应该是后面礼肃为了避风才取下的。
雾雾蒙蒙的薄纱一罩,为二人隔出一方无人打扰的天地。
郁安听了会鸟鸣,意识到自己还枕着礼肃的手臂,便悄悄后撤。
他身体一动,搭在肩上的手臂就一紧,很自然地将他又按回了原地。
与此同时,礼肃睁开了眼。
郁安抬头望着他,“阿肃。”
美人初醒时的眼神很朦胧,声音带着点哑:“睡得可好?”
“还好,”郁安回忆了一下,眉头一皱,“我好像梦见有人咬我。”
礼肃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气音,“嗯?”
他朦胧的眼眸慢慢聚焦,有些关切地问:“被咬到哪里了?”
郁安摇摇头不回话。
礼肃笑了,手指抚过对方半带齿痕的下唇,哑声道:“阿郁要乖。”
郁安不知道礼肃说的乖指的是什么,但他在可爱的阿肃面前一向会扮乖,当即便对着人家点头。
“我很乖的。”郁安很认真地说。
正月事闲,礼肃说这次要过了元宵才回去。
时隔许久,两人过上了像从前那样的平静日子。
看向郁安时,礼肃的眼神总是很温和,眸底带着绵柔的情意。
这份情意很轻,却婉转缠绵得让人耳热。
在这期间,郁安被那双眼睛勾引了无数次,最后实在是怕了,推着礼肃的肩膀要他不许亲了。
礼肃好脾气地答应了,情到浓时居然真的忍了下来,只勾住郁安的腰将他紧紧抱着。
如今两人倒是能自如地躺在一起了。
晌午过后,郁安躺在床上犯懒。
今日天阴,才过正午就刮起凉风,吹得窗户发出声响。
礼肃加了炭火,缓步来到床边,半跪着为郁安梳理凌乱的头发。
郁安扭过头来看他,“睡午觉吧,好困。”
礼肃颔首,放下木梳,默不作声地躺上床去。
郁安挪开身位,为他腾出空间。
还没挪远,礼肃已经按住他的腰身,将他轻轻拉回来抱住。
郁安后背贴上礼肃的胸膛,一时半会没有睡意,“阿肃身上好烫。”
礼肃低低应了一声,“热吗?”
郁安摇头,翻过身来摸他的体温,“阿肃热不热?”
他还记得礼肃从前一到他房间就出汗不止的情景。
如今大了,冬日里所需炭火也不必像以前那样旺,但这对天生体热的人来说还是不好受。
这个问题礼肃还没回答,郁安已经摸到了他脖子上的潮意。
礼肃压住放在颈侧的那只手,压着声音叫他:“阿郁。”
郁安没注意到礼肃眼底的墨色,着急地要从他怀里出来。
“阿肃!难受也不知道说,都快出汗了……”
放在腰上的手臂纹丝不动,郁安用手去撑礼肃的胸膛,示意他放自己脱身。
然而扭动的腰身下一秒就被按实,郁安眼睫半抬,对上了礼肃暗沉的眼眸。
“阿郁别走。”
完全没机会走的郁安:“……怎么了?”
礼肃声音很低:“想抱你。”
“可是你热。”
“阿郁,”礼肃握着他的手,眸光沉沉地将他压向自己,“可以吻你吗?”
话题转变的速度令郁安茫然,“什么?”
礼肃靠近他的面颊,“抱歉。”
郁安眨眨眼睛。
下一秒,柔软的唇瓣就覆了过来。
双唇单纯地贴了几秒后,礼肃撤开距离,语气歉疚:“我意志不坚,总想和阿郁亲近。”
四目相对,唯有彼此倒影。
郁安抚摸着礼肃的侧脸,和他鼻尖相抵,“可以亲近的,阿肃,不要自责。”
他的目光太温柔,像是能包容一切。
这样好的阿郁,值得所有人的喜爱。
太多人蜂拥蝶至,想要求得那颗芳心,最终抱得佳人归。
但礼肃偏要执刃挡在最前,为他的阿郁杀出一条干净的路,让所有痴心妄想的人知难而退。
斩尽众花,独享春风。
睫羽低垂遮去不宁心绪,礼肃又靠过来吻了一下郁安的唇。
“阿郁,你只能是我的妻子。”
郁安眸光一闪,突然问:“阿肃,你很喜欢我么?”
礼肃眼神平和,“嗯。”
郁安搭着他的肩膀,复问:“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礼肃却毫无停顿,温声回答:“喜欢。”
郁安轻轻笑了,撑身坐起,“真的?”
礼肃跟着他起身,“绝无虚言。”
郁安抓起他垂落身侧的手,“那你摸摸我。”
礼肃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看着郁安肯定的神情,他嗓音发紧:“阿郁,不可!”
郁安不理会,自顾自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
礼肃将手臂努力回撤,“不可……”
郁安握紧他的手腕,缓声道:“阿肃,我们会成婚吗?”
礼肃动作顿住,“会。”
“既然要成婚,那还怕什么?”郁安费力展平了礼肃的五指,“不过是提前一些……我只是要你摸摸我。”
礼肃摇头,“不行,阿郁……”
郁安眼疾手快地撑开他欲合的手指,继续将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压,口中不住安慰他:“没关系的,阿肃。”
礼肃还是想将手往回收。
郁安将心一横,用力将他的手拉过来,同时身体往他的方向一靠。
手被按上郁安胸口的那刹那,礼肃整个人都僵住了。
“……”
礼肃赧然垂首,过了几个呼吸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掌心的触感好像不太对。
阿郁的胸脯是平坦的。
郁安的呼吸很平稳,胸膛带着礼肃的手掌起起伏伏。
礼肃手指一缩,迷茫地看向他,“阿郁?”
郁安不语,又牵着他的手往下摸。
礼肃大惊,所有的淡定沉稳都抛却了,“不行!”
他这次手抽得太快,郁安想抓都没抓住。
郁安贴过去,软着嗓音哄他:“阿肃,就这一次。”
礼肃面色通红,“不、不可以。”
郁安重新去牵他的手,“我们会成婚的,不用害怕。摸一下也没什么的,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为什么不可以呢?”
礼肃眼神躲闪着回退,差点坐到地上。
“阿郁……这是不对的,有悖礼法。”
郁安亲了亲他的眼尾,“不要紧张,只这一次,阿肃,不要怕。”
礼肃垂着眼睛,退到了床头。
眼见这人就要逃下床,郁安立即按住他的肩膀,“只要你碰一下,我就会嫁给你,只要你还愿意。”
礼肃身形一顿,目光挪了过来。
知道这是有戏,郁安对他笑了一下,再次伸手去牵他。
第一下没拉动。
郁安抬起眼去看礼肃,礼肃眸光低敛,动作僵直地将手搭进了他掌心。
郁安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礼肃睫毛发颤,下颌绷得很紧。
郁安看得心软,最先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礼肃目光低垂,似乎并没有放松多少。
郁安在心底叹息,带着将他的手往下探。
感受到阻力,郁安在礼肃的手腕上轻轻揉了一下。
阻力消失了,郁安牵着他的手继续往下。
礼肃有些慌张地别过了脸。
片刻后,他的表情空白了。
掌心的触感是真实的,礼肃好像突然成了冰水冻住的人,以至于被郁安放开了都没有反应。
将头一寸一寸转过来,他的神情还是很恍惚,“阿郁……”
郁安对上他怔然的眼睛,“阿肃,你该知道了,我是男子。”
礼肃像是突然丧失了理解能力,“……男子?”
咀嚼着这个词,他满眼迷惘。
郁安抿了抿唇,努力表达自己的歉意:“对不起,阿肃,我并非有意欺瞒。在远梁深宫里,除了梁嗣以外的皇子是活不下去的。那时我太小了,只能出此下策……”
礼肃表情麻木。
郁安忐忑地看着他,“抱歉,瞒了你那么久,后来我有意想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后来,你就回麟茂了,然后又经历了好多事……”
“……”
见他久久不语,郁安斟酌道:“阿肃,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都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说】
礼肃(陷入混乱):阿郁是我的妻……夫……???
135 裙下之臣
◎我想亲眼确认,阿郁◎
在长久的沉默后,礼肃艰涩出声:“阿郁,容我缓缓。”
声音低哑得像是被砂砾划过。
郁安注视着他苍白恍惚的脸,认真向他道歉:“阿肃,对不起。”
礼肃不言。
这反应太冷淡,郁安又盯着他看了一会,默默撑着床板下去。
靠近礼肃的时候,郁安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
心下悬空,他穿好鞋子,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出了屋子。
继续待在公主府,只会让礼肃觉得尴尬和不适。
穿戴整齐后,郁安叮嘱下人们好生侍奉主院的那位公子,自己则披上斗篷,顶着冷风出门了。
正月里闲人太多,郁安没做公主打扮,自在地穿了一件银锻绯底的常服,在四处闲逛。
温度很低,大街上百姓却络绎不绝,面含喜色地庆着新年。
郁安挑了个热闹地,偏巧遇上一些熟悉的文人墨客,不免被带着寒暄。
态度和气地一一招呼过,郁安坐上了二楼雅间,听着底下的人弹琴奏乐。
郁安想认真去听,可直至饮完那一壶茶水,都没听清乐伶演奏的曲目。
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慢悠悠结账出门,郁安遇见了蹲在门口的范泉。
“礼肃都来了,你还一直跟着我?”他有些诧异。
范泉站直了身,“主上只让我保护殿下。”
郁安对他微笑,“多谢了。”
范泉摆手,懒洋洋跟在郁安身后送他回了府。
重新踩在公主府光洁的地板上,被侍从问到是否要回主院时,郁安沉吟一瞬,摇了摇头。
一连几日,礼肃都没再见到郁安。
主院的侍女倒是恭敬,面对礼肃时始终客客气气,即使礼肃淡淡地拒绝了她们的伺候也不恼。
侍女态度一如既往,公主府的主人却不见身影。
眼看着到了约定出游的元宵夜,郁安还不现身。
礼肃看向侍立一侧的侍女,“这几日,公主可在府中?”
侍女点头,“在的。”
礼肃一默,垂眸去看手中的热茶,“他……歇在何处?”
侍女答道:“殿下既不在此处,就当是歇在小楼了。”
礼肃回想起郁安向他介绍公主府时略提过,那里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
可眼下数九寒冬,竹楼里岂不冻人?
阿郁……
礼肃骤然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屋外冷风阵阵,他提了门口的灯笼,凭着记忆往竹楼的方向去。
离去的青年脚步匆匆,并不理会侍女让他添衣遮风的喊声。
方才入夜不久,天边已挂上一轮圆月。
惨白的月光混着疾风,显得手中灯光寂寥。
纵然当时头脑混乱,礼肃这两日也稳住心神想了许多。
远梁国宫内王后专宠,太子独大,若是不遮掩身份,郁氏母子确实很难在宫中活下来。
郁安不是有心欺瞒,礼肃当然知道。
回想这些年来,二人年龄渐长,礼肃只当郁安是妹妹,有意去避男女之嫌,没有刻意去观察过对方的身体。
而今一想,破绽太多了。
礼肃不是没见过郁安毫无粉饰的模样,偶然也瞥见过对方颈脖的微弱凸起。
二人拥抱亲近时也并无顾忌,他没感受到女子的温软,却也从不起疑。
郁安从未在他面前遮掩过,交付了全部的信任。
是他先入为主,将对方看作女子,这么多年偶有疑惑却又立即说服自己,满心满眼当对方是妹妹。
阿郁可以是带刺的,可以是倔强的;阿郁也可以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
阿郁的怀抱很温暖,是云间倾落的日光。
阿郁的笑容很干净,是悬挂高枝的雾凇。
善良的阿郁怎么会有错呢?是他有眼无珠,不识真相。
礼肃自省过不止一次,回忆起那日郁安黯然的神色,不知该如何致歉。
他太自大,以为懦弱的拖延能等来郁安的嬉笑赔礼,却不知道对方只会懂事回退。
他退一步,郁安会退十步。
阿郁太笨,受了委屈只会躲起来,避而不见,暗自神伤。
但偏僻的小楼太冷,体弱的阿郁是受不住的。
礼肃心中焦急,一路疾行来到那幢竹楼的时候,手中的灯笼终于不堪重负被风吹熄。
灯光寂灭,只有楼上窗纸透出的暖光。
乍然见到一位模样极佳却神色匆匆的翩翩公子,楼外守着的两个侍从一愣,接着就猜到这就是公主的那位宠侍。
“公子。”
礼肃不应,绕过他们,抬步踩上了竹楼阶梯。
“公子,停步,殿下吩咐过不可打扰……”
“公子?公子……请公子停步!”
两人没料到这人这么不讲规矩,急急跟上来想将他拉回去。
礼肃甩开他们的手,“若殿下怪罪,我一人承担。”
一人迟疑,另一人还追着他,“这不合规矩……公子……”
他还没追几步,就被同伴拉回来,“罢了,放他去吧。”
这位公子正得宠,还是莫起冲突为好。
何况殿下脾性好,这人又都说了一力担责,出不了什么大事。
甩掉了两个侍从,礼肃急步上楼。
刚刚看见那扇精巧木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礼肃心口一跳,几步上前将房门撞开。
然后被扑面而来的雾气迷了眼睛。
倒下的山水屏风后,是一张盛水的浴桶,地板上水流稀疏,显示出主人方才在做的事。
大抵是听见了外面的吵嚷,对方已经提前从水中起身,只来得及裹上一层外衣,似乎想要探查情况。
奈何地滑雾浓,不慎推倒了屏风。
于是声响太大,惹来了破门而入的礼肃。
云雾缭绕,两人目光对上。
郁安正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也不想着扶起地上的屏风了,捏紧了身上的衣料。
就这一层月白的袍子也遮不住什么,汲了身上未拭干的水甚至可以看清肤色。
礼肃反手将门关了。
可已经有风灌进了温暖的室内,郁安身子瑟缩了一下,肩上的衣料顺着动作滑了下去。
这一滑都能看见大半胸口,郁安觉得窘迫,默默直身将衣服拉好。
现在好了,礼肃不仅被告知喜欢的人是男人,还亲眼确认了。
郁安已经有意不去礼肃面前晃,给礼肃留出缓神的时间,但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来。
郁安知道礼肃在看自己,那流水一样的目光在平坦的胸口停留过,而后移去了别处。
尴尬的沉默无声蔓延,郁安攥紧衣料,尽力遮住身体以免污了礼肃的眼睛。
“阿肃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刚起了个话头,就看见礼肃动了。
郁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对方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读不懂礼肃眼底的情绪,郁安下意识往后退,不小心踩到了木板的积水。
在滑倒的前一刻,走上前来的礼肃揽住了他的腰。
腰上的手很凉,郁安颤了一下,抬眸对上礼肃低垂的目光。
这层沾水的布料隔绝不了体温,郁安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越来越烫。
即使是沐浴,房中依旧熏了炭火,眼下热得人心慌。
终于,礼肃开口了:“阿郁,可以……”
后面几个字接近气音,郁安分明听见了,却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阿肃,你说什么?”
礼肃停顿片刻,坚定地重复一遍:“可以、让我确认一下么?”
郁安吐字困难:“确认什么啊?”
礼肃静静地看着他,“确认你是男子。”
郁安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对上礼肃认真的眼神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摸到还不算,需要用眼睛看么?
阿肃在这件事上,也这么严谨吗?
严谨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紧密的注视令郁安难以思考。
在礼肃询问般摩挲他的侧腰的时候,郁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奇怪又合理。
礼肃说屏风倒着太碍事,要寻个光亮的地方,郁安脑子一抽说那去床上吧。
礼肃静了一秒,答应了。
但床那边远离火烛,礼肃询问自己是否可以掌灯来看。
郁安磕磕绊绊地同意了。
被仰面放到床上,郁安撑起身体,看着端着烛台回来的礼肃。
莫名其妙的紧张之余,他反应过来,去床上的决定做得实在不对,好像只要将床一堵,逃都逃不掉。
他抛去这个诡异的想法,看着礼肃将烛台放在了床头的架子上。
光线亮了起来,水汽也消散了。
礼肃转身过来,不知怎的,郁安心跳加快了。
放在衣物上的指尖下意识收紧。
这层料子轻薄得像是什么都挡不住,郁安局促地拢住腿,想往床内侧退。
被礼肃淡淡的一瞥,又不敢动了。
“此处太冷,阿郁需要快点穿衣。只看一眼就结束,好吗?”
郁安蹭着身下柔软的毯子,点了点头。
侧边固定头发的簪子散着微光,礼肃伸手将那摇摇欲坠的发簪取下。
长发垂落,郁安茫然地望向礼肃。
但他对礼肃实在信任,以至于被礼肃握着指尖的时候,没有任何抵抗就将那层衣料放开。
礼肃指尖勾住那层薄边,目光又落在郁安脸上。
郁安乖乖回望,脸颊被雾气熏得很红润。
礼肃忽然庆幸自己去取了灯盏过来,不然光线幽微,又怎么看得清这么漂亮的阿郁呢?
且不知礼肃在心底是怎么想的,郁安被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逼得羞耻心发作,想让他快点。
“阿肃,别看我的脸了。”
礼肃听出了他的催促,终于将那片衣料握实,而后极缓慢地向两边打开。
郁安屏息,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最先滑落的是肩膀的布料。
接着,冷意席卷了一半躯体。
在那层衣袍全部落到床上的时候,郁安没忍住要将双腿收拢。
礼肃压住了他的膝盖。
【作者有话说】
这是正经在看吗,肃
136 裙下之臣
◎原来阿郁真的是男孩子◎
视角被剥夺后的时间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