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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云淡风轻,郁安却知事实并非如此。

家族尽灭,捱着一腔愤恨满身伤痕,躲过追杀的十岁少年重归故土,想要报仇雪恨,只能翻找残局自己推出真相。

凶手做事狠绝,又怎么会留下象征身份的破绽?

静默过后,郁安问道:“除了玄光宗的少主灵佩,还有其他线索吗?”

纵是亲临现场,仍是那副镇静模样,像是要将那句“非我所为”贯彻到底。

薛无折视线黏在郁安身上,“只有玄光宗的留痕。”

郁安直视着他探寻的目光,“事情和玄光宗有关,我不会推脱。此事我不曾参与,身为少宗主却也难辞其咎,定会追查到底。”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薛无折这些年少说也听过千百句,陪着郁安大费周章走这一趟,听他如此说,只觉可笑。

且不说此人还未洗清嫌疑,光是凭对方而今作为玄光宗逃犯的身份,又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

可笑的负累,总是满口虚伪。

“师尊境界尽毁,又要如何追查?”

郁安一静,笑道:“没有修为又如何?境界再高,做事无脑也是白费。”

他绕过薛无折,走进了那片乱石中,黑石残缺,隐约能闻到焦烟味。

往里走些,烟味却淡了,石块破损得很严重,像是受过重击。

靠近中心的地带无从下脚,郁安踩到了碎石,停步静望。

过了一会,他蹲身下去,擦去黑灰,观察着石块上纹路。

“石上画的是什么?”

薛无折抱着手臂站在远处,“净魂阵。”

用于安抚亡魂,护佑往生。

年代久远,碎石上的纹路光泽暗淡,灵力已经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郁安擦干净附近的石块,将那些纹路拼凑在一起,想看看阵法是否还能启用。

但某些石块已碎成齑粉,阵法缺少了关键枢纽,拼凑不出全貌。

拼凑无果,郁安擦去黑灰,走回薛无折身边,提出要继续在山中看看。

这是要追查山中鬼魂的事了。

薛无折看他一眼,没提出异议。

两人离开祠堂,郁安将山庄逛了个彻底,始终找不出线索。

天色渐晚,山庄逐渐笼罩起一层阴暗的薄暮。

奔劳了一天,伤口隐隐发痛。

郁安维持着波澜不惊,任由身后的薛无折如何打量。

二人最后来到后山,平坦的土地延绵至此,在前方几丈外突兀地消失了。

那是万丈山崖。

而在山崖之上,他们望见了远天的霞光。

柔和的光线倾落大地,身后是漆黑的山庄残壁,前方是悬崖峭壁,光亮照在几近垂直的地面,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昏黑。

薛无折没有欣赏西沉落日的雅兴,兀自来到郁安身侧,无言地瞧着对方的侧脸。

暖色的日光映入眼眸,宛如风吹水皱的秋日池塘。

表面是清澈的池水,深层是脏污的泥藻。

纵然郁安对云砚山的一切都表现得十分陌生,对当年之事也是一副全不知晓、要追查到底的模样,但也无法脱身事外,

这一切,会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伪装吗?

真想剖开这具清高的外壳,看看其中的魂魄是黑是白。

猜疑不断的时候,薛无折往往更相信那个最坏的选项。

所以猜不出郁安的真意,他也不会放手,阶下囚还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掌心。

可眼下还是解决一天的郁结要紧。

故地重游,挥动的剑尖和飘洒的鲜血重现眼前,耳边隐隐又传来族人的哭叫。

薛无折被这些魇障折磨了一天,早已心烦意乱,注视着郁安平静的侧颜,却只想将对方所有的平和都撕碎。

郁安敏锐地察觉到薛无折心情不佳,默默往边上移步。

薛无折将他拉了回来,“师尊要去哪?”

郁安转过头,对上了对方阴沉的眼神。

“师尊逛了一日,心中可有思量?”

这是要找事,一日之内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真有结果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返程。

郁安面不改色,“薛家的事我一时没有头绪,但有玄光宗参与,待宗主叔伯归来,我会向他禀明。”

薛无折毫不留情地揭底:“以什么身份禀明?宗门逃犯?”

真要论感情,原身和这位宗主叔伯并无深交,但由于对方一心向道的性子,原身让出少宗主位置时也不觉可惜。

这件事交给铁面无私的离霄宗主,应当可行。

如今身份尴尬,要见宗主不易,用传信纸鹤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郁安还没回话,薛无折又道:“若是此事与离霄有关呢?师尊的这位叔伯,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

“……”

“或许你沦落至此,也有这位授意?”

在原身看来,离霄是可以信任的人,但地牢受刑一事,对方若在宗门,不至于袖手旁观,也不知离霄知情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要判断此人好坏,需要从原身的刻板印象里跳出来。

可两地相隔千里,也无从探查玄光宗近况,更妄论了解宗门内部的事了。

像是看出了郁安的想法,薛无折笑着靠近了他,“离霄老儿已经回来了,但玄光宗很安静呢。”

郁安惊诧抬头,“你……”

薛无折对他弯眸,“随手丢了个留影法器而已,师尊不必惊慌。”

随手丢的留影法器,一不小心就监视了宗主殿。

这人一脸无辜地说了什么啊!

郁安不想理他,“再去林中看看,有人在那里出过事,应该会有线索。”

他挣开薛无折的手,扭头就往山下走。

还未走出几步,薛无折就跟上来,“宗主既已归来,却没为师尊做主,师尊可会伤怀?”

“噬魄鞭,碎骨锤,蓝萤嗜血,玄铁缚灵,真是生不得死无门。”

“师尊当时很痛吗?听见你的痛呼惨叫,长老们心软了吗?师尊这样高傲,也会跪地求饶吗?”

“丹田震碎时,师尊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是远尘仙君?”

前言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提及了原身敬爱的父亲,就不能不管了。

郁安脚步顿住,“住口。”

【作者有话说】

坏狗子

147 溯流而上

◎一条捷径◎

青年面带薄怒,平和的假象终于水波般消散。

他彻底沉下脸色,薛无折倒是止住话头,伸手搭住他的肩头,婉言低哄:

“师尊息怒,是弟子失言了。”

语带玩味,是敷衍的虚情假意。

两人的身份境遇,薛无折要是真放低姿态伏低做小才是有鬼。

郁安瞥他一眼,淡淡道:“无折公子,祸从口出。”

薛无折微笑,“弟子受教。”

不和这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理论,郁安提脚要走,将将挪动一寸就被揽着腰反身折回。

郁安烦了,“做什么?”

薛无折勾着他的腰,“走近道。”

那有什么近道?前方是万丈深崖!

郁安被带着前行,眼见前方无路,不由抓住他的衣襟,“你疯了?”

薛无折眉目舒展,绽开一抹浅笑。

下一刻,郁安腰身一紧,被带着跳下了陡崖。

下坠带来狂风,底部的昏黑现出真容,是一片古木延展的幽深丛林。

郁安召出灵刃,奋力钉入峭壁那侧的石岩中——

然而坠落速度太快,刀刃太短,一路划出的刺耳声响接连不断。

郁安眉心一皱,匆忙吸纳灵力注入刃身,手腕发力想将利刃刺入岗岩。

可体内灵田如同枯井,灵气积攒的速度远赶不上消散的速度。

郁安一面重新聚敛起灵气,一面心中惊异。

分明在山中时灵力稀薄,陡崖这侧却灵力纯粹,连丹田枯竭之人都能卷动磅礴灵流。

不等他细想,崖底的树丛已经近在眼前。

好在旁侧并非全是石壁。

赶在掉落低点之前,郁安攀住了一丛横斜的灌木。

灌木粗枝繁茂,被骤然一压,不住震颤。

郁安将那丛枝条攥得死紧,手臂青筋毕现。

掌心被利刺扎得生疼,缓缓淌出鲜血,郁安却无暇顾及。

他的左手还被薛无折牢牢拽着,巨大冲击下,只剩锐痛。

对上郁安的视线,薛无折笑了出来,“灵力护体,不会死的。”

郁安冷静道:“我没有灵力。”

掌心鲜血流淌,这丛灌木枝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

手掌逐渐脱力,摇摇欲坠之际,郁安听见薛无折带着笑音地开口:“师尊害怕吗?”

郁安不回话。

薛无折指尖一动,作势要松手。

然后被反抓住了手腕。

薛无折一默,而后闷笑出声。

“师尊真是……”

只会惺惺作态。

掉下去只有一人会死,但那人未有自觉,还妄想演出多余的善心。

他一笑,灌木枝干晃动的频率更大了。

郁安眉头紧锁,立即勒令他闭嘴。

薛无折置若罔闻,忽然就着郁安的手,将人猛然往下一拽。

郁安不察,险些被这人拽下去,上攀时小臂被枝木倒刺划出一道血口。

一切为时已晚,木枝已经承受不住,发出细微的分裂声。

在枝条彻底断裂的一瞬间,狂风疾起。

身体失重只维持片刻,郁安被薛无折捉进了怀里。

一道流光破空而来,划破疾风,将两人稳稳接住。

是薛无折的本命灵剑。

原来这人早有准备!

薛无折收紧了揽在郁安腰上的手,还有闲心在对方耳边轻笑。

“吓你的。”

郁安站直身,狠狠地瞪他一眼,“疯子。”

薛无折眉眼弯弯,“师尊生气了?”

虽然在征询想法,但那双眼睛却是明晃晃的兴味。

无所谓。

玩物的喜怒都是无关紧要。

郁安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吐出一口气不想看他,垂目整理划破的衣袖。

短短一瞬,小臂的血痕就已消失了。

不对,灵府怎么还有灵力?

郁安骤然仰头,望向深黑的山壁。

恰逢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消散天际,整座山林被黑暗笼罩。

分明无月,山壁的间隙里却透出一片暗淡莹光。

是阵法!

被隐匿术遮盖的高阶阵法!

“薛无折——”

郁安回头,看见薛无折抬目上望,眸光冷凝。

他看到了。

以陡峭山壁为面,有人铺阵为画,将整座云砚山圈入笼中。

壁立千仞,阵法绵延。

薛无折扣住郁安的腰身,控剑上行。

待行至崖壁中央,莹光尤暗。

薛无折注灵去探,被轻易震了回来。

郁安蹙眉提醒:“有禁制,当心反噬。”

薛无折不语,再次聚力,银光如电,靠近阵心时却平和下来,如微风入阵。

片刻后,隐匿术法如镜碎裂。

郁安挑眉,不由又看了薛无折一眼。

灵力如此强悍的金丹期,真是前所未见。

两人靠得很近,脊背贴着胸膛,郁安几乎被对方按进了怀中。

见他看过来,薛无折脸上冷色一敛,缓缓勾唇。

“师尊。”仍是吊儿郎当的语气。

郁安将头转了回去。

隐匿术法破开,整片山壁都绽出光芒。

原本光线时隐时现的中心如今金光大盛,刺目至极。

数不清的流光显现眼前,蛛丝般向四周扩散,规律间隔,所有绘形都栩栩如生。

这无疑是道极复杂的阵法。

郁安眯着眼睛仔细去看,发现大阵中不止一类阵法。

以聚灵阵为基,辅以五行法器,确保每处间隔都有灵力补给。

最核心阵法太复杂,郁安分辨半天,隐隐想起一点内容。

这似乎是转移类的阵法。

原身对修习阵法兴趣不大,但年少时也被父亲逼着看了许多修行典籍。

山壁上的阵法太大,胜在纹路清晰,虽外观改得面目全非,但核心纹样未动。

确实是转移阵法无疑。

不是位移阵那样的缩地成寸,既然设满了整座灵山,就应当是有更大的目的。

要转移什么?

阵眼处强光太盛,看不出具体情形。

郁安兀自盯着那处阵眼沉思,还未想出个所以然,视野就被一道温热的手掌遮住。

“郁安仙君,看得这么入神,”薛无折刮着郁安的睫毛,惹得对方只能阖眸,“不怕瞎了?”

“……”

郁安被他轻慢的态度弄得心烦,撇了过头。

指尖那节细韧腰身上流连,薛无折开口道:“师尊可知这是什么阵法?”

郁安脑中思索着阵法用途,口中答道:“你细看灵气走向,是转移阵法。”

说出口的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乍现。

灵气,是灵气。

云砚山灵气充裕,资源无竭。

世代在此修行的薛家人都修为有成,珍品和名望积攒如山,成了这方位面屹立不倒的修真大族。

钟灵毓秀,气运滔天,难保不有人眼红。

薛家为何会被灭门?

不是因为有人寻仇。

是因为赫赫名望,因为无穷珍藏,因为天生地养的灵气,因为永世繁昌的气运。

这道大阵是为了移输云砚山灵脉!

这块宝地,即使被汲取至此,灵气仍能复苏,几乎到了浩瀚如海的地步。

见他怔然,薛无折手指滑过他的腰身,慢慢打着圈,“师尊猜到了?”

郁安回神,拍掉了他的手,“……你已经知道了?”

“猜到一二。”

薛无折撤了手,像是存心捉弄,仍贴着他的脊背不放。

“亲眼所见才能确定。”他笑着补充。

郁安道:“这道大阵,玄光宗画不出来。”

薛无折叹息:“师尊又想撇开关系?”

郁安避而不答,指着光芒汇集的方向,“……去看看阵眼。”

薛无折不应,只双指一动,操控着本命剑近移。

越是临近,金光越强,郁安遮住眼睛,觉得肌肤都隐隐灼热。

薛无折被强光闪得皱眉,敛目掐出一个法诀,狠狠往阵眼处一甩。

强劲的灵力被金色吸纳,如泥牛入海。

郁安无言。

薛无折沉目,又默念法诀,将灵力回收。

而后抱紧郁安的腰身,猛然唤剑刺向那道阵核。

结果自然被震了回来。

薛无折顺着灵流一退,然后轻巧一翻,重新运气前劈。

随风而行的竹叶,唯有刺入的那一刻才展露锋芒。

郁安擦去溢出唇角的血,看着光线暗沉了几度的阵眼,“你真是金丹期?”

薛无折对他一笑,“师尊不信?”

不信也要信。

原身与这人接触甚少,郁安对薛无折此人的修为也不甚了解,就算对方真的向众人隐藏了势力,那也无可厚非。

他只感慨对方不愧是气运之子。

是不是还该感谢薛无折在重击阵眼时,抽空替自己套了层防护术法?

绕是如此,郁安也气血不稳,觉得骨头都要被阵法余波震碎了。

薛无折也知郁安现在连凡人都不如,看着他发白的脸和染血的唇,甚至还笑了一下。

“弟子修为低微,想来是不及师尊的,可惜了……”

郁安懒得和他废话,眯起眼睛去看核心阵眼。

那是一处被凿开的凹槽,入壁莫约一丈,其中流光溢彩,显然是不止一件法宝。

细看之后,郁安心底一沉。

“用灵力追踪,”他立即回望,语气斩钉截铁,“取一缕丹田灵力,注入阵眼,感知灵脉去向。”

薛无折心中了然,取出一抹灵气,随意地点入阵法。

那抹灵力汇入大阵,宛若水滴淌入江河,眨眼间便消失了。

薛无折抱着郁安远退,落在了下方古树林的一丛枝干上。

郁安没问缘由,知道这人做事随心所欲。

远望阵眼,只瞧见一个星辰般的光点。

围绕这颗星辰生出无数枝蔓,枝蔓无限延展,扩散出一副光华夺目的金色绘卷。

几息后,以星辰为核心,灵流如雾涌出,澎湃翻腾逐渐汇成了光柱。

光柱聚成后灵力本该四处崩散,但由于阵法的牵引,又不得不汇成灵河继续传输灵脉。

灵脉分化成缕,宛如身体里跳动的经脉,竟向着不同的方向伸展而去。

薛无折眼帘一垂,缓慢扯出一个笑。

“有意思。”

原来觊觎云砚山气运灵脉的人,不止一个。

当年薛家灭门,是多方的手笔。

148 溯流而上

◎选择◎

在崖下的古树林中,郁安发现了不止一处迷魂阵。

这就是猎户们迷失山中的缘由了。

为了掩盖山崖上的移脉大阵,真凶在山中设下迷阵,又融入了其他幻咒,以至误入迷阵的人即使有幸逃脱也会心智混乱。

确保无人能说出秘密。

至于山中的诡谲人影,所谓只闻声不见人的异象,修士掐个隐身诀就能做到,避去不明真相的凡人的耳目。

神鬼传言闹得方圆百里人尽皆知,不乏有真凶的推波助澜。

他们煽动谣言,阻止常人靠近山中,以免被发现大阵的异样。

事实上阵法位置隐秘,外层的隐匿术法常人难以察觉,即使侥幸在特定时分瞧见一抹微光,也不会多想。

只有少数眼力极佳的高阶修士,近距离观察才能看出端倪。

阴差阳错的时机太巧,郁安和薛无折撞上了这道大阵的显阵时分。

大阵精妙,运转时绽放的金光犹如龙蛇腾飞。

贸然斩断各路灵纹,二人不仅无法毁阵,甚至还会打草惊蛇,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薛无折将所有迷魂阵中的幻咒破去,听见郁安缓声开口:“我的灵佩与宗主灵佩本是同源,都纂刻着结印符文,寓意上下和睦。”

“其实除了象征身份外,还有一重作用……”

薛无折凝眸看了过去。

停顿过后,郁安将未尽之语说出:“灵佩相合,符文相契,便可解除禁制放出灵潮,境界大增。这是,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所以那枚灵佩,”他注视着薛无折的眼睛,“出现在此的效用便是……”

薛无折眸光微动,“便是为了两玉相合,助益设阵。”

他语气平静,仍是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情,可郁安却沉默了。

静默过后,郁安继续说:“阵眼灵流,有一条支脉通向的是玄光宗的方向。”

当年之事虽与原身无关,却和玄光宗脱不了关系。

窃用灵脉,篡夺气运,究竟是为了一宗昌盛还是个人私欲?

无论如何都是亏欠。

远尘仙君一手创立的正道宗门,不该染上这些脏事。

“所以呢?”薛无折看着他,“师尊想说什么?是想整治宗门,还是杀我灭口?”

数年来,薛无折不知郁安善恶,可对这人一心提升修为的性子倒是有所耳闻。

这人若是参与屠戮,只会为了精进修为,做些杀人夺宝的阴损事,但要对方为宗门长存、一族气运精心钻营,那才是怪了。

被整宗捧着的郁安仙君可想不到那么多。

有情有义做不到,自私傲慢却是极致。

薛无折如是想着,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整治自私自利之人,不也算是祛邪扶正么?

郁安不知他的想法,只道:“我不会杀你。你若要寻仇,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薛无折歪了歪头,“师尊是不要玄光宗了?”

郁安平淡道:“参与了当年事的那些人,本来也不该留。”

杀孽太重,贪欲又强,宗门不需要这样的人。

按住了隐隐作痛的丹田,郁安又道:“灵脉分切,方位混乱,你要查么?”

薛无折向他走来,“自然。”

“我同你一起。”

在白衣青年揽过来的时候,郁安搭住他的小臂,抬着下巴望向他。

凝视着这张精致的脸,薛无折笑了,“师尊是想洗清嫌疑?”

是也不是。

不好回答,郁安干脆就不做声了,只冷淡地盯着他看。

薛无折笑了一下,勾住了他的腰身,“弟子怎敢扔下师尊呢?”

“其他人看守,我可信不过。师尊既已落在我手中,就该由我亲自‘照看’。”

郁安按住对方的手,不要他在自己侧腰摩挲,口中再次强调:“我要同你一起追查。天遥地远,也要一起。”

薛无折唇角一扯,嗓音压低:“为什么?”

郁安没回话。

本也不好奇结果,薛无折抬步欲走,却觉肩膀一沉,才知郁安又昏了过去。

薛无折眉头一皱,抬起对方下颌,想仔细查看这人是否伪装。

那苍白的面颊和低垂的眼睫显得太无害,脆弱迷蒙,宛如峰间晨雾。

摸着对方柔滑的脸颊,薛无折眼神幽深,片刻后又笑了一声。

他将那节腰身揽实,带着人下了山。

其实在研究阵法的时候,郁安就觉得体力不支了。

支撑着和薛无折一起找迷阵,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伤重未愈,丹田枯竭强行纳灵,只能说嫌命太长。

法器重击后躯体虚弱无比,外伤虽已痊愈,但内里虚空,血肉并未长好。

丹田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即使借着山崖的聚灵阵可以短暂积蓄灵气,也无法修炼。

如今的身体,连寻常人都不如。

可郁安向来知足,并不为此苦恼太多,只要能行动自如就行。

还没等到郁安养好外伤,薛无折就带着他启程了。

以云砚山为核心,灵脉被转成涓流,除了南方的玄光宗,还流向其他几个方位。

分明只是几个大概的方向,可两人都知,事态严峻程度只会超过预期。

连天下第一宗的玄光宗都参与其中,其他四大仙门恐怕不会置身事外。

若是金光尤甚的四股灵脉当真对应了冥霜谷、沧澜岛、沙华门和聆仙派,就算薛无折是新任的气运之子,当下也难以撼动。

无论如何真相是要查的,在出了云砚山地界后,二人在一处镇子歇脚。

离开玄光宗已经接近一个月了,宗主殿位移阵运作,以及山崖大阵的隐匿术被撤,设阵人一定会有所感知。

郁安仙君虽脾性差,被莫须有的罪名拉了下去也就罢了,地牢受刑之事一定会被压实,因为这会败坏宗门名声。

薛无折当夜回宗后又不知所踪,劫走囚犯的人只会是他。

玄光宗一定会派来追兵,追捕逃犯也好,查看山崖阵法也好,必定会走这一遭。

即使离开了云砚山地界,也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风餐露宿,每隔几日就会找地方稍作休息。

不是不能日月兼程,只是薛无折不想总扛着昏迷状态的郁安。

不仅要负责郁安吃穿用度,对方还动不动就昏倒,需要灵丹妙药和疗愈术法续命。

暂且留下对方那条残命,竟也这么麻烦。

薛无折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伏低做小的俘虏,每次都要依据郁安的身体状态歇脚。

羞辱不成反被掣肘,他心情跌落谷底。

短暂的休息时分,郁安饮着热茶,微微抬望,视线落到薛无折身上。

对方静立窗边,手中持着一柄古朴罗盘。

罗盘样式简易,承载着从移灵大阵中取出的一脉术法,以汇聚云砚山灵气的纳灵珠靠近,就能通过灵气流向指明方向。

薛无折捉出最清晰的那条灵脉,两人顺着罗盘的指引向北而行。

但脚程太拖沓,也不知要行至何时。

郁安看出薛无折心绪不佳,也能猜出原因,可也别无他法。

他来了这方位面就诸事缠身,连好好养伤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吃力跟着薛无折赶路。

他不想耽误行程,可实在有心无力。

屋内火烛跳动,将窗外夜色分割,此间寂静,只依稀听见楼外几声狗吠。

郁安望了薛无折半晌,看着对方观完灵气流动,收了罗盘,而后靠在窗边极目远望。

全然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

郁安只好先开口:“只歇一晚,明早就启程。”

傍晚才来到这处小镇,就闹着晨起离开。

薛无折回身,“伤不疼了?”

其实一直在疼,但没有时间休息了。

郁安回道:“可以忍。”

薛无折:“然后又晕死过去?”

语气恶劣得毫不掩饰,青年凤眸微弯,笑起来宛如月华初现。

郁安:“……”

“我会注意的。”他苍白承诺。

薛无折嗤笑,终于挪动脚步,走向了一侧坐榻。

靠着榻栏,他冲郁安抬手。

“过来。”

郁安端着茶盏,一时未动。

薛无折笑意更深,“师尊难道想要我过去?”

为了防止郁安拖着伤半路丢了命,薛无折定期会为他施疗愈术,促进崩裂伤口的愈合。

术法无法根治,要养伤需要太多精力。

薛无折没有让郁安痊愈的意思,只求他不死。

疗愈术法用了总好过没用,郁安一开始并不拒绝,但近来赶路昏倒,每每醒来都被薛无折抱着。

对方施术完不仅没像之前把他丢在一边,还专程等着他醒来似的,揽着他的腰观察他作何反应。

郁安的反应就是皱着眉头推开薛无折。

他越是表现反感,薛无折越来劲,以至于现在歇脚时,即使郁安没有因伤昏迷,也要为他施术。

这当然不是大发善心,郁安清楚,对方只是想借着施术的由头满足恶趣味。

当下薛无折又故技重施,郁安放下了茶盏,拒绝道:“不用了。”

薛无折撑着坐榻,“不用?”

“不……”

“师尊在闹脾气?”

“没有。”

“那还不过来?”

茶盏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无折像是看不出他的反感,只笑弯了眼睛,“事到如今,师尊还想着反抗?”

见郁安转眸看过来,他很苦恼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为师尊疗伤,这也要拒绝吗?”

罢了,互惠互利而已。

郁安站起身,朝着对方走去。

还没走近,薛无折已经倾身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前一带。

郁安差点摔倒,被薛无折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

而薛无折顺势一倒,将郁安彻底拉上了坐榻。

撑着对方的肩头,郁安不由皱眉,“薛无折,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无折很无辜地眨眼,“为师尊疗伤。”

郁安按住他扶住自己后腰的手,“疗伤需要抱作一团?”

薛无折回答:“担心师尊昏迷。”

郁安冷静地说:“你的担心很多余。”

担心之语不是出自真心,郁安居然一本正经地接了话。

薛无折忽然笑了出来,丹凤眸都弯成了细缝。

似乎真的愉悦。

郁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推了一把他的肩头,撑着坐榻要起身。

薛无折止住笑,按住他的后腰不让他离开。

郁安盯着他,“薛无折!”

薛无折不应,在他的脊骨上抚了一下,带着戏弄意味。

郁安攥住了他的衣襟。

薛无折仰起头来,那双狭长眼眸闪动着微光,“师尊可想恢复修为?”

郁安:“什么?”

薛无折撑坐起身,靠近他的面颊,耐心重复:“伤势痊愈,重新拥有灵力,恢复修为。”

郁安蹙眉后仰,却被按住腰身难动分毫。

“你想说什么?”

薛无折将郁安抱进怀里,“我知道方法。”

郁安不语,兀自去推他的手。

“师尊有被远尘仙君改造出的特殊灵体,对吗?所以才无惧咒法,修为尽毁还能召唤神兵。”

郁安动作定住。

薛无折勾唇,继续道:“有两个恢复修为的方法,全凭师尊抉择。”

“其一,弃仙修魔。如今你元婴已碎,丹田空悬,修仙无门,若是修魔或有出路。”

“特殊灵体吸纳灵力的水平极佳,若有功法高深者在旁辅助,修补疗伤、修为大涨不是难事。所以这第二个法子,便是……”

郁安猛然掐住了薛无折的脖子。

薛无折笑盈盈地捉开他的手,慢慢将话说完:“便是做炉鼎。”

胸膛剧烈起伏,郁安甩开了薛无折的手,立即要从他身上下去。

薛无折不紧不慢掐住郁安的腰,不让对方有逃开的机会。

郁安眼神冰冷地瞥过来,薛无折对他微微一笑,“师尊,你会怎么选呢?”

【作者有话说】

狗甚坏,宜骂之

149 溯流而上

◎打狗◎

按住后腰的那只手下了死力,叫郁安动弹不得。

薛无折眸中墨色深沉,唇角带笑,像是非要得出个答案。

郁安平复了呼吸,一字一顿道:“我、都、不、选。”

薛无折眼神中透出几份半真半假的讶然,“哦?”

对上薛无折的视线,郁安嗓音冰冷:“我不修魔。”

“我不修魔,也不做炉鼎。”

“我不会败坏父亲的名声,也不会轻看自己。你被誉为正道君子仙门典范,在我面前却言行无状、轻慢无礼。薛无折,你一直在羞辱我?”

薛无折安静几息,忽然泻出一声轻笑,“不然呢?师尊。”

郁安眼神一压,“你——”

薛无折眼含笑意,安抚般拍拍他的脊背,“师尊何必生气?我先前不过是实话实说,要运攒灵力,以师尊而今的状态,只有这两个法子。”

不回应关于羞辱的话题,只将话题拉回前言。

但这也没好多少,郁安冷笑一声。

察觉到身后钳制放松,他马上撑身而起。

薛无折拽住他的手,“还未疗伤。”

郁安眼角一抽,“不必了。”

薛无折眸中暖意融融,“只疗伤,不逗你了。”

他贯会伪装,郁安摸不准他的真意,于是沉默。

薛无折一脸神伤,“师尊不信我?”

信你才是没救了。

郁安挣开他的手,下榻往桌边走。

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勾住腰往后一带,再反应过来时又到了薛无折怀里。

郁安:“……”

他恼火至极,立即要出来。

薛无折抱紧了奋力挣扎的人,将右手搭上对方小腹。

“别动。”

那块千疮百孔的丹田,有灵力注入时会渐渐发暖。

郁安拧眉,还未言语,就感受到有源源不断的柔和灵力侵入肌肤,修补着破损的内府经脉。

他呼吸一缓,侧目看向薛无折。

薛无折正气定神闲地施展着疗愈术,觉察到他注视,转眸对他一笑。

宛如风吹寒江,云开月明。

郁安移开目光,在心底感叹这人安静时确实人畜无害。

哪怕是装的。

疗愈术自然是不会施展到底的,薛无折懒得耗费自己灵力,况且郁安身上的伤即使耗尽修为也无法根治。

已经伤及根本了,灵力再多也是无用。

待施术完,郁安腹部微微发烫,整个人像是泡过热水似的。

他从薛无折怀里出来,语气不乏费解:“你就非要抱着我?就算是疗伤也不必如此。”

薛无折唇角一勾,“因为师尊抱着很舒服,我很喜欢……”

说是喜欢,他眼中却带着戏谑,又在存心捉弄。

郁安冷漠地看着他,“闭嘴。”

对他的要求,薛无折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不听全凭心情。

眼下薛无折就没听,自顾自换了个话题:“除去恢复灵力促使伤势痊愈,从而加快脚程外,弟子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赶路。”

郁安直觉不妙,但还是问出一句:“什么?”

薛无折眸光清浅,抚着储物戒的青色玉石,并不言语。

接收到暗示,郁安无言,只当做看不懂。

不论他答不答应,次日上路时,薛无折还是将他丢进了芥子空间。

笑容温和,下手却毫不留情。

寄人篱下,郁安忍了,进到芥子空间安静待着,偶尔才出来放风。

安置好这个麻烦,薛无折轻松多了,暗叹早该如此。

与其每日里看着羸弱的郁安仙君晃动眼前,还不如将对方丢进储物戒来得自在。

不必再顾及郁安,薛无折召出佩剑,御空而行,不出几日就彻底离开了大陆腹地。

被关在收纳法器里,郁安心情没那么轻松。

储物戒中空间有限,并非供人起居之所,未备床榻,想要休憩就只能撑在案上。

此间不知昼夜,久居觉寒,郁安活动着冷凉的指尖,翻完了架上的藏书,原以为又是宗门内的手册典籍,发现并不尽然。

书册内容庞杂,文字不一。

那些古老卷轴记载精妙,卷末带着“薛”字样,应该是薛无折这些年天南地北寻回的祖中藏书。

当阅览到阵法卷轴时,郁安目光一凝,定在那几张格外相似的阵法图解上。

书至此处,纂书者特意批注,这些阵法相克,绘制需慎之又慎,不得误错。

时隔多日,郁安回忆起在薛家祠堂石堆中看到的灵纹。

连主干关窍都消失无踪的阵法,真的是安抚仙灵的净魂阵么?

卷中所云,净魂阵与封元阵图解类似,但尾首倒置,细枝末节处可见区分,若是不用心观察灵纹走向就难以发现。

这也提醒了郁安,当年天骄如云的薛氏一夜寂灭,是否也有蹊跷?

那些人利用阵法漏洞,悄无声息改阵画符,绘就出一道封元大阵,让祭拜者们被封住元力压制修为,战力大损。

因而在山庄被攻破时,薛家人即使奋力一战,也寡不敌众,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用不出来,就被大火吞噬殆尽。

想清楚这一茬,郁安再又一次被薛无折放出来疗伤时,向对方提及此事。

薛无折沉默了很久,叹出一句:“手段好生阴损啊……”

他半掀眼帘,目光冷嘲地看向郁安,“几大仙门自诩正道,我看连邪魔外道都望尘莫及。”

彼时他们已经依循罗盘指引,一路北上,临近冥霜谷的管辖地界。

罗盘灵气一路掠过众多小仙派,直指北方,那道最清晰的灵脉最终只会流入冥霜谷。

五大仙派涉事有二,其他几个也难保干净。

事实摆在眼前,郁安无可辩白,但事情又不是他做的,自然不会生出羞愧。

所以他一言不发,顿了几秒,伸手去掰薛无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他本意是和对方拉开距离,可薛无折却猛然箍住他的腰,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扯。

“师尊要去哪?”青年沉冷。

一直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郁安蹙眉,“放手。”

薛无折置若罔闻,五指压在他的脊背上,沉眸与他对视。

郁安咬牙,“薛无折——”

薛无折唇角微扬,回叫他:“郁安仙君。”

“郁安仙君,”他嗓音悦耳,贴上郁安的眉心,“你们仙门正道,都爱藏形匿影?”

分明这人自己也是修道者,可口中所言都是划清界限的意思。

郁安没理会他的话,更在意这过于越界的距离,“你先放开我。”

偏生薛无折不是听话的人,见他反感,脸上的冷色一褪,忽的绽开一抹浅笑。

下一刻,郁安被抵在窗台上,身前是青年灼热的胸膛,身后是半开的窗扇。

“薛无折!”

薛无折掐着那节细的腰,唇边笑弧扩大。

上身悬空,郁安抓住窗沿,察觉到这人还有闲心在他腰上剐蹭立即就动了怒。

“你就不能不要动手动脚?逗弄人很有意思么?薛无折,在外的君子之礼全被你吃了?”

闻言,薛无折只是叹气:“守礼、守礼……自幼族人便让我守礼,家中长辈温文尔雅,要我习为准则。”

忆起往事,他眉眼蒙上一层阴翳,“可他们最终死在屠刀之下。”

“若是克制端方、乐善好施换来的不是感恩之心,那我又何须做君子?”

察觉郁安挣扎力度减小,薛无折垂下眼眸,又淡淡笑了。

“师尊说的君子之礼,我也略知皮毛。可师尊并非女子,也碰不得吗?怎么就算失礼了呢?”

郁安攥住薛无折的手腕,“你说呢?”

薛无折无辜抬眼,“扶着师尊,也不行吗?”

郁安冷漠道:“别再越界。”

薛无折摇头,“我不明白,师尊。”

他反攥住郁安的手,将对方背手拢进怀里,力道奇大让对方难以闪躲。

摩挲着眼前人微凉的手腕,薛无折温柔一笑,“如果这就算失礼,那我该将师尊当作女子了?”

一手被反按在腰后,另一只则扶着窗沿,郁安进退两难,只能冷眼看着薛无折。

“说来也对,”薛无折单手将人抱在怀里,空出的那只手在对方腰上不带情欲地抚了一把,“腰身确实比女子还细些。”

郁安扶在窗沿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薛无折视线上移,落在郁安的五官上,目光穿巡,似在打量。

晚天的寒风刮过脊骨,半身露在窗外的郁安身体发寒,但对上薛无折的眼神就觉得心火尤盛。

“师尊生了一副好样貌,”薛无折像是看不出他的恼怒,掐着他的下巴直视那张容颜,“很美,就算与百花争妍也难掩芳华。”

这听上去不算好话,郁安又挣了几下手,无果。

他冷着脸开口:“可惜我不是女子,让你失望了。”

“不是女子,也没关系……”

薛无折轻轻摇头,古怪地扬起唇角,“就算师尊不是女子,若是愿意放低身段,有的是人前仆后继博你一笑。”

他苦恼地蹙眉,“师尊身段模样都这样好,不好好利用才是可惜了。”

“曾听闻沙华门的少门主对您有意,被您打了回去也痴心不改。此外还有很多心思腌臜之人,若是您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会怎么做呢?”

郁安目光如冰,“你想说什么?”

“只是好奇师尊的下场,”薛无折弯起眼睛,“那些伪君子没有我这样好心,你修为尽废,只能为人鱼肉。”

“这些好色之徒,他们会肆意撕去你的衣衫,不顾场合与您交欢,触碰您的每一片肌肤,亲吻您的唇瓣,让您呜咽不已,无法辱骂求饶。”

“厌恶么?”薛无折脸上笑容愈大,“那才是真正的越界失礼,有辱斯文,败坏仙门。还是说,师尊只愿意让我……”

“啪——”

郁安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狗嚣张,宜打之

150 溯流而上

◎想要我帮你吗◎

这一巴掌用了狠力,郁安实在忍无可忍,冒着摔出窗的风险也要动手。

这人言行太过放浪,他已忍让多时,但架不住对方存心刁难,顶着一张君子面说些有意激怒人的荒唐话。

郁安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即使是那个人也不能这样无礼。

薛无折被打得偏过脸去,可勒着郁安腰身的手却不动如山,这也避免了怀中人摔下窗的惨案。

他缓缓转回脸。

对上郁安戒备的目光,薛无折薄唇微颤,突然大笑起来。

“哈、郁安,哈哈哈……”

郁安眼神如冰,不明白这人因何发笑,可也懒得去探究。

薛无折笑够了,哑声问:“原来真的生气了啊?”

上身前倾靠近郁安,他又压低声线:“是不愿意让别人碰?还是不愿意让我碰?”

郁安警告他:“薛无折,你适可而止。”

可眼前人不知分寸,唇边笑意不减。

那双凤眸宛如冷湖池水,倒映出暗夜星辰。

郁安身体后仰,却被按住脊骨不能退让半寸。

夜风将两人垂落的长发微微扬起,墨发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

将郁安更紧密地拢进怀里,薛无折语调轻柔:“师尊身上好冷。”

郁安手肘抵住他的胸口,“我看你也没有龙阳之好,何必故作自然与我拉扯?说的混账话,自己不觉得难以入耳?”

薛无折一笑,“因为有趣。”

“有趣?”

“很有趣,”薛无折眼帘轻垂,目光落在郁安脸上,“师尊抵触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很有趣。”

“为此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然。可以折磨到师尊,我就觉得欢喜。”

这样只会两败俱伤,难为薛无折不是断袖,还能这样面不改色与他呼吸交缠。

郁安低骂:“疯子。”

薛无折低眸浅笑,“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后,我就已经疯了。”

他眸光带着几分森冷,“不要预估疯子的言行,郁安,你知道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郁安别开脸,旧事重提:“所以能放开了吗?”

薛无折莞尔,手指蹭过他的侧脸,将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

重获自由,郁安立即拉开距离。

薛无折没和他计较,只说:“还未疗伤。”

郁安淡声道:“伤快好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

薛无折眼眉一动,嗓音轻柔:“是么?”

郁安移开目光,“嗯。”

青年身形单薄,肌肤苍白,微微偏过的脸庞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被厌恶了。

这就是薛无折一直想要的,揭穿这人的伪善,打碎两人间相安无事的平和假象。

让一切回归正轨。

逗弄也好,折磨也罢,恨就该是恨。

不是一方不知出何原因的无限包容,而是相互敌视,相互憎恨。

本该如此,肮脏仙门和寻仇遗孤,不该有憎恶之外的感情,尽管对方只是单纯的怜悯。

薛无折的目的达到了。

他赢到了郁安的抵触,凭着相互的恨意,可以抛却良知将对方任意折辱。

可这人是颗裂痕斑驳的脆弱明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碾成尘埃。

薛无折不想脏了手,对郁安生死也漠不关心。

但这颗珠子既已到了他手中,就应该遵循他的意愿。

郁安本是在盯着暗色地板走神,忽觉下颌一痛,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和薛无折四目相对。

对方眼眸沉黑,几乎与他鼻尖相抵。

“师尊不愿看我?”

问出这句,他兀自笑了一下,“也对,师尊不愿看我也是应该的。”

郁安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视线一花,已经被丢进了储物戒里。

“……”

说是丢,其实落地并不疼。

郁安望了一眼入口的方向,顷刻后撤回视线,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薛无折总是随心而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不管郁安表现得亲和还是抵触,对方似乎都不满意。

可眼下,郁安也不想花心思去管对方是否满意,毕竟应付这人的喜怒无常已经够让人疲惫了。

或许晾一晾也好。

如是想着,郁安拢了一下衣襟,分明无风,却打了个寒颤。

掐了把微冷的指尖,他眉头微微一紧。

进入了北地,好像连芥子空间的温度也降低了。

总觉得身体莫名发冷。

他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几个时辰后,无力地撑在书案边唯一的太师椅上,心中的迷雾才越来越重。

冷。

好冷。

为何越来越冷了?

不是外界的冷,是身体内部散发的冷。

为什么?

郁安抱住僵硬的手臂,一面忍耐着遍体寒意,一面思考着缘由。

记忆不断向前回撤,回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

漫过脚踝的溪水,穿过躯体上的尖锥,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微不可闻的嘶哑嗓音。

视线模糊,分不清刑罚的种类,冷热交加时,痛呼都发不出来。

郁安剥丝抽茧,回忆起某一瞬间遍布全身的森寒触感,想出了原因。

是西门长老的本命法器,霜天锥。

此锥附带神咒,即使伤者伤口愈合,也会复发,直至耗尽精血,身体僵直活活冻死。

那些人真是下了死手。

郁安在心底暗骂,咬了一口发麻的唇瓣,鲜血渗出,比肌肤烫了不止一度。

他很快就没有精力再骂人,被细细密密如同千百寒针刺扎的触觉折磨得头疼。

寒凉太甚,身体逐渐失去知觉。

郁安支撑不住,只好靠在椅背上,四肢躯干像是灌铅一般。

身体溢满了一池寒水,冰冷的丝线交织,将躯体密不透风的包裹。

僵冷太过,以至于呼吸困难。

郁安喉结滚动几下,视线抬起,无言地落到了入口处。

处理完郁安的事,薛无折没有立即启程,而是靠在窗边静静地吹了会冷风。

北风令衣角飘飞,情态如云如雾。

薛无折眺望着远方山峦,五指搭在窗台上,时不时轻点几下。

敲点的频率并不规律,却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他漠然地撤回视线,盯着褐色窗台,又想起了郁安面带薄怒的模样。

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圆,像是质地极佳的墨色珍珠。

苍白的脸红了一些,没那么死气沉沉。

听了难听的话,好像真的很生气,甚至会不顾形象地动手。

不疼,只叫薛无折切实到了对方的怒火。

这样自己都能笑出来,这倒是真像如郁安所说是疯了。

薛无折难以解释自己的是何想法,也一向不会为难自己,想不明白就不会再想。

人生在世,不过一切随心。

打坐调息了一阵,施了几次净洗诀,薛无折本该继续前行,但临近离开,又想起了芥子空间里的郁安。

就那破身体,被气了一阵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如把人丢进储物戒时的毫不拖沓,薛无折再将人放出来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

早就过了丑时,他也不管郁安是否已经歇息了,一旦起了逗弄心思,就不会压抑自己。

他从不考虑玩物的感受。

游刃有余的姿态,在接住一个颤抖的身体时如投石入水般碎裂。

储物戒隐隐发烫,薛无折被实打实抱住腰身,神情短暂的僵硬了一下。

他垂下眼,凝视着怀中裹着自己玉白外袍的人,“郁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发颤的怀中人抬起眼睛,乌黑的眼睛像是浸了一层冰。

神智还是清楚的,只是苍白的面色和咬破的下唇都看上去那样可怜。

薛无折按住他发抖的肩膀,找回了从容的笑容,“师尊这是……投怀送抱?”

郁安不想和薛无折多言,只拧眉箍住对方劲瘦的腰身,不断从对方身上汲取热量。

在芥子空间冻得血液差点凝固,终于被放出来,郁安也不会让眼前这个置身事外的人好过。

这个拥抱距离太近,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薛无折微不可查地皱了眉,推着郁安的肩膀——

“郁安。”语气带着警告意味。

但怀中人置若罔闻,抱着薛无折不松手。

薛无折扯扯嘴角,去扯环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

比气力当然比不过,郁安又勾住对方的脖子,不让这人轻易摆脱自己。

薛无折唇边笑意不散,眼神却冷了下去,“分隔不过半日,师尊就这么想我?”

抱着薛无折,身体稍微恢复了些知觉。

郁安偏过脸,轻声说了句什么。

薛无折初次没听清,感知着脖颈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吐息,深深蹙眉。

颤动不止的怀中人,皮肤很凉,染上了北地的冰雪似的。

郁安缓了几秒,再次开口:“是霜天锥。”

这次薛无折听清了。

不出几息,他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终于理清缘由,他淡然一笑,“旧伤复发么?”

全然不见方才的手足无措,甚至还有闲心揉了一把郁安的腰。

这人的手很烫,仿佛能隔着皮肤搓弄到体内绵密的冷意。

郁安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缩进了对方的怀里。

薛无折脚踵撞上床榻,顺着郁安扑过来的力道,笑容越来越大。

两人一同栽上床榻。

“师尊,”薛无折不紧不慢揉着那把细腰,“您指责我言行放浪,可眼下又是什么意思?”

他眉眼带笑,笑起来月朗风清,白衣墨发端是那副谦谦君子模样。

无折公子不仅修行为人称道,奚落嘲讽的水平也不低。

郁安忍着入骨的寒意,抬眸瞥他一眼,“闭嘴。”

薛无折又笑了一下,“师尊可需要弟子……”

尾句被突兀掐断,郁安捂住这人喋喋不休的嘴,与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对视。

“安静。”

薛无折没再言语,只沉着眼睛盯着郁安瞧。

片刻后,郁安的手无力垂下,被新一轮的冷意折磨得神志不清。

薛无折注视着他的改变,见这人闭了眼睛,才索然无味地将人推开。

但他没有下榻,大发慈悲给迷迷糊糊的郁安掩上一层锦被,而后靠着床头冥思。

蜷缩成一团的人似乎冷得过分,伸手来够薛无折的衣角,不一会又攀上了薛无折胸膛,埋首在对方颈窝。

薛无折眼帘低垂,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得寸进尺。

还未用力,就听见怀中人低低叫冷,随即更紧密地缩在他怀里,像是只走投无路的高傲狡狐。

薛无折面无表情继续推他。

郁安蹭过对方的颈侧,微微睁开眼睛,哑声道:“好冷。”

眼神朦胧,如隔迷雾。

隐隐可以预见一场阴雨,是一片天地勾连的山光水色。

薛无折动作停止,唇角忽然勾出一个笑,“想要我帮你?”

郁安发出一声低叹,“嗯。”

薛无折眼眸一弯,手上动作改推为扣,将郁安抱进怀里。

郁安顺从至极,感受到注入体内的温热灵力与寒气碰撞,也只是安静忍耐。

热水烫冰,这种滋味算不得好受。

他脱力地靠在薛无折身上,对方施法也不老实,偏要将他下颚抬起,像要细细观察他的反应。

郁安不和薛无折计较,装作意识不清,偏开脸躲开他的钳制,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经此波折,那丝绸般柔滑的发丝倾颓散落,滑过指尖。

勾得掌心发痒。

薛无折身形凝滞。

注入的灵力断了,丝丝缕缕地冷意重新缠上来。

郁安睫羽一颤,勾紧了对方的脖子。

薛无折将手从郁安发间抽出,揽紧了他的腰。

温热的灵流重新注入躯体,驱散了满身冷寒。

腰间那只手很用力,郁安偶一抬眸,看见薛无折淡漠的侧脸。

对方并不看他,视线落在一边,似乎在盯着床帏走神。

郁安动了一下,紧贴腹部的手掌下意识追了上来。

薛无折掐了一把他的腰,“有求于人就莫要妄动。”

语带威吓,掌心的灵力却温暖得像三月轻风。

【作者有话说】

某日,位面神的几个碎片分身聚会,谈及自己恋爱史——

沈管家(浅笑着推镜框):我是少年的初恋。

秋影卫(薄唇微抿,耳廓通红):第一次亲吻,是公子主动……

卓影帝(笑嘻嘻地展示婚戒):我和郁老师结婚了~

礼殿下(拂拂衣袖,一脸正色):我与阿郁两小无猜,是三书六礼昭告天下的夫妻。

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