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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溯流而上

◎我会吞干净◎

郁安在这处凡间私宅待的时日不长,多亏了薛无折的热心,他不仅对宅子的方位陈设布局风水已是了如指掌,更对宅主本人厚颜无耻的程度多有了解。

从前,郁安只知薛无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表面笑颜迎人背地却手握尖刀,是个极善伪装的心狠之人。

笑容绵里藏针,只要不触及原则都会善而待之,能为自己的心中所想,手段用尽。

此人在郁安这里也是如此,彻底暴露本性后,连伪装也显得不尽心。

郁安发现如今的薛无折简直能屈能伸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可以伏低做小,软语乞求,一次从中受益,就会次次如此,甚至愈演愈烈,无所不用其极。

到后面,郁安实在看不下去薛无折的前后不一,在这人以伤疼为由,睫羽轻颤着凑过来的时候掐住他的下巴。

“别装了。”

薛无折动作顿住,很无辜地眨了眨眼。

“师尊不喜欢吗?”

郁安勾了勾他的下巴,评价道:“演太过了。”

过犹不及,薛无折点头表示理解。

于是他收敛神色中的和软,将心音道出:“那今日还可以用手吗?师尊,我喜爱您的掌心与手指,自然,您的其他地方我也喜爱。不必担心,我会设好结界保证无人打扰,毕竟我也喜欢看您不着/片缕的模样,师尊师尊,上次您答应我的话这还作数吗?真的可以用t……”

虽然这才是他的本性,但说得未免也太直白了。

郁安听不下去,干脆捂住了他的嘴,连一个气音都不放过。

薛无折顺势吻了吻他的掌心,而后将他的手捉住,放到自己的颊边轻轻碰着。

指尖被带着抚过那张薄情君子面,郁安一时不语。

一面引导着郁安把玩自己,薛无折一面继续说:“作为交换,我也会帮师尊。”

凝视着郁安的脸,他扬唇一笑,唇齿中吐出两个字:“用嘴。”

郁安耳朵一麻,捏住这人乱说话的嘴,“那之后不准吻我。”

薛无折闻言似乎想笑,脸被捏得变形还是难改风流,眼神犹如晴日细雨,坠入湖面泛起涟漪。

他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靠在郁安颈间嗅着对方身上的体香,薛无折的声音又低又哑:“师尊携有特殊灵体,体内灵液于修士而言都是珍稀之物,怎能暴殄天物、轻易挥霍?”

“……”

“所以师尊放心,我会吞干净的。”

……

在私宅待的时日虽短,两人做的荒唐事却不算少。

郁安百般强调要以正事为重,无奈这人下限太低,示弱的软话一箩筐,很懂怎么惹人怜爱,被拒绝就扮乖收敛,被纵容就得寸进尺。

贪心不足,索求无尽。

郁安已知这人本性,有时还是会因对方的语出惊人头疼不已。

但郁安对此也不是全无办法,毕竟相处太久,也该摸索出门道来了。

因而他在这段关系里不再处于被动地位。

朝夕相对容易沉沦情海。

可薛无折除去开始,就再没有过分越界,只偶尔情欲翻涌到无可止歇的地步,才难耐地摩挲着郁安光洁细腻的脊背,幽幽地说一句:“师尊欺负人。”

语气半带抱怨,被郁安抬头吻住后,他又眸光轻闪着不再言语了。

在薛无折伤愈大半后,两人重新启程。

临行前,薛无折故技重施做了个木傀儡,不再是手掌大小只供把玩的装饰,而是精细至极,远观近观皆与真人一般无二的“人”。

融入灵血后,那傀儡眨动眼睛,覆面的木棕色褪去,长出了皮肤肌理,瞳眸漆黑,唇瓣薄而淡。

与和薛无折有九分相似。

薛无折将它打量一番,随手将自己的佩剑丢与它,本命灵剑沾染了主人气息,更能瞒天过海。

万事俱备,他打了个清脆响指,傀儡闻讯而动,出了房门就往另一个方向掠去。

路过郁安身侧时,它偏了偏脑袋,似乎在好奇。

下一刻,辉寒剑迅疾地扫过来,擦着傀儡的颈侧钉入斜侧的巨石中。

巨石屹立,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傀儡感知不到主人剑下的杀气,只木然地眨了眨眼,而后依令转头,向着云砚山的方向远去。

郁安见识到了某人的小心眼,抱臂未语,在傀儡离开后对薛无折抬了抬下巴。

“走吧。”

这次的目的地是玄光宗。

事实上,四宗大乱,十年前宗派主们苦心铸造的灵脉棋盘被毁大半,如今唯有天下第一宗幸免于难,若要问毁阵者下一步动向,答案似乎都无需思考。

薛郁二人能想到,宗派主们亦能想到。

所以这趟玄光宗之行,只怕有天罗地网难以回返。

除了玄光宗,云砚山的大阵也需再探。

时隔许久,郁安终于敲动系统面板,查看了任务进度。

几个月跟着薛无折东奔西走四处逃命,每次系统提示音响起,都无法分神去听。

位面异变的数值降至40%,薛家覆灭的真相已经浮于水面,要维持位面稳定,归根到底需要气运之子回归正轨。

大抵等到薛无折大仇得报之时,这项任务就完成了。

将命运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从前。

风雨过后不应枝折花落,白梨合该高挂,明月合该无尘。

赏清风,行坦途,天骄快意,永生顺遂,才是薛无折该有的人生。

郁安想要将那些属于薛无折的东西全都找回来,从前拥有的,以后会有的,通通捧到他面前。

让那些心口不一的伪饰,阴晴无定的脾性,都得到药愈。

苦难到此结束,往后应该幸福。

至于那些摧毁命途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薛无折的挣扎与苦痛,郁安都看在眼底,所以从来不是作壁上观,气恼他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心疼他藏尽真心步步为营。

有过针锋相对,但更多的是想识清所有谎言背后的真心。

系统呈现的始终只是数据,收集意识碎片之余,郁安想要了解真正的薛无折。

不是言不由衷、精于算计,是直言不讳、袒露本心的薛无折,是放下一切轻松惬意的薛无折。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且前路无定,是一帆风顺,还是山穷水尽,都未可知,但不论如何,郁安都会陪在他身边。

自薛无折身世暴露后,几宗之主多有忌惮,本来以为不过是挑衅宵小,现在却必须要除之后快了。

宗派主们摸不准他们下一步是去玄光宗还是云砚山,只需再斩断最后一处阵法关联,这享用十余年的灵脉大阵就化作乌有。

薛家已灭,很难找齐足够强大的压阵之物,所以大阵一旦被毁就再难重建,其他几宗不会放任他们行动自如。

派去云砚山的傀儡只是个吸引战力的幌子,郁安和薛无折最终决定先去玄光宗。

这是一切的起点,而郁安同玄光宗的那几位,还有账要算。

这次出行,两人依旧避人耳目,行山过水低调至极。

每过一处关口,皆要换一张面孔。

为郁安施术易容时,薛无折动作愈慢,看着眼前人弧度柔和的眼眸,半晌后忽然低头贴了过来。

郁安及时捏住他的脸,冷静道:“不准。”

薛无折抬眸看他,“师尊……”

这语气里的幽怨显而易见,郁安平静地和他讲道理:“正事要紧。”

这是没有商量的意思,薛无折不再言语,继续替郁安改易五官。

一切做完之后,郁安起身要走,不到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被提住腰身,而后视野转换,背后抵上坚硬的墙壁,前方是薛无折紧贴的身躯。

薛无折一言不发,只是搭在郁安腰上的手带着灼人的热度。

凤眸半垂,泛着暗光。

这是惯常讨要好处的姿态,若是敷衍应付,事态恐怕又要发展到床上去。

郁安沉默地看了薛无折几秒,抬头在他侧脸吻了一下。

露水般的轻吻擦过面颊,还未完全撤离,又贴上了那轻抿的薄唇。

薄唇化开,勾缠到一点舌尖。

唇齿交接只是一瞬,郁安点到即止,很快就撤回距离。

抬手擦去薛无折唇上的湿润,郁安面不改色地发号施令:“可以了,走吧。”

语气平静,唯眼中带着几分细碎的笑意。

最后当然是没走掉,这个平静使坏的人被按着亲了好一阵。

易容幻术两人都已经熟练万分,但若是到了玄光宗山下屏蔽幻术的结界处,还是要以真身示人。

在距离玄光宗数里处,日月兼程的两人终于缓下脚步,白日里有一搭没一搭赶路,晚间则寻了处人气兴旺的客栈落脚。

这是此方城镇唯一的客栈,又毗邻天下第一宗,来往旅人众多,修士凡人皆有,可谓是探查各方消息的重要枢纽。

他们在此地住下,装作寻仙访友的低阶修士,在与外人相处时态度恭顺,修为气质皆很平庸,自然不会引人注目,因而得了便利听了许多传闻。

譬如近来几大宗似乎多有动荡,聆仙派因为大能渡劫牵扯劫云遭了无妄之灾,驻扎漠北的沙华门的法修们在中原腹地多有现身,而冥霜谷的首座弟子又在玄光宗做客未归,几家牵扯不清,整个修真界似乎酝酿着一场风雨。

第三日的时候,客栈中来了几位歇脚的修士。

皆是白衣佩剑,神情肃穆,脸上带着奔波的疲色。

模样清秀的年轻修士坐在邻桌,时不时小心翼翼张望一下这几人,眼中闪动着对大宗的好奇。

过分明显的偷看引来了为首者的皱眉,“阁下在看什么?”

那清秀修士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红了脸,很局促地侧过身来。

“啊,冒犯到几位道友,实在抱歉!只是拜师寻友来到此方宝地,未见过像诸位这般气度的修士,想再多辨识几分,未曾想一时失了礼节,实在对不住。”

那为首剑修没计较他的冒失,只问道:“阁下可是去玄光宗拜师?”

清秀修士惊叹道:“这位道友神机妙算,在下自叹不如。”

一个好事的修士笑道:“不是算出来的,你自己辨识半天,可看出我们的身份了?

“……几位难道就是玄光宗人?”

清秀修士瞪圆的眼睛很像洗过湖水的透亮珍珠,一惊一乍毫无见识的模样却只会惹来好事者的嘲笑。

另一个剑修笑道:“玄光宗今年的纳新大典取消了,你恐怕消息不通,算是白来了一趟。”

清秀修士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惋惜的神色,“原是如此,是我冒失了。此番前来,就算不能拜师,以武会友也是美事一桩了,却不想连这也错过了。”

为首的剑修将他打量一眼,道:“你根骨不凡,只是丹田薄弱,内息紊乱,是修行功法的问题?”

清秀修士抿唇,“是早些年自己胡乱修行的缘故。”

好事的剑修摇头叹息:“修炼岂能胡来?真是蠢材……”

剩下那个面容和善的剑修干咳了一声,出声掩去那人的后话:“若小道友有意,我们也可带你一程,至于到了山门,你是否真有机缘能寻仙拜师,就看你自己了。”

听他提起此事,另外两个不太赞同,一个警告般喊他名字,一个提醒他看清宗门局势,直到几人看见为首的剑修眼神沉了下去,这才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清秀修士像是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汹涌暗波,揉了揉耳根就站起身来,语气轻松道:“哈哈,多谢诸位好意,只是在下并非孤身,又心有顾虑,不敢领受诸位苦心。”

没想到此人会回绝,为首的剑修有些讶然:“还有谁?”

清秀修士上楼的脚步一停,回首一笑,“我道侣。”

【作者有话说】

数据焦虑[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182 溯流而上

◎新仇旧怨◎

依照几个剑修口中所言,几年一度的纳新大典无故取消,宗门内部似乎局势紧张。

在郁安离去之后,几人随意用了几盏清茶,虽屏退旁人立着隔音结界,但依稀能分辨出“宗主”“长老”的字眼,不出片刻就拿上灵剑回宗复命了。

眼下几宗大乱,身为正派魁首的的离霄宗主自然不会还继续在外云游,只怕早已坐镇宗门主持大局。

而宗主殿中又直开了通往云砚山的位移阵,若要问离霄当下的去向,答案还未可知。

算算时间,薛无折的探查傀儡也该进入云砚山地界了。

那傀儡融了主人心血,物随主人,久而久之不光外貌,连同修为都能以假乱真,只是比起“战”,傀儡头脑中的指令更多是“逃”,在感知到陌生灵力时只会转身奔逃。

障眼法骗不过高阶修士,只要捉到傀儡,宗派主们自会发现中了计。

所以薛郁二人需要赶在那些人捉到傀儡之前,将玄光宗的事解决掉。

他们一人是宗门名徒,一人是曾经的少宗主,都对玄光宗不算陌生,都能说出宗门内各条小道的名字。

巍峨仙山脚下,山门恢宏耸立,往上望去是数千青石山阶。

山阶蜿蜒,似乎直通天际,各色仙峰掩藏在的飘渺云雾中,犹如一位位亘古肃立的寡言长者。

偶有飞鸟穿云而过,引得原本澄澈无状的山间结界现于人前,散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入夜后雾气下沉,压在山林中。

山林寂静,生灵休憩,夜露浓重,自歪斜叶间倾落在地。

一滴一滴,没有止息。

轻而易举避开了所有森严禁制,青年落地的声音很轻,同无尽水音别无二致。

墨发高挽,望向峰顶的眼神如同冷泉。

在寂然无声的山色中,他步履未停,靠近了久而无主的沉寂大殿。

数百步行得毫无阻碍,令青年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

推开殿门,原本陈列着各类法宝的灵玉台空空如也。

青年那张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上空白一瞬,而后神色更冷,似乎因为这些人的不问自取而愤怒。

正要步入殿中,一道凛然玄剑抵上后心。

青年动作一顿,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威严沉冷的声音:“郁安贤侄,许久未见依旧脾性未改,只顾着看护你那些珍藏法宝。既回宗门,为何不先来宗主殿问候一二?”

玄剑炽热,犹如烈火曜日,还未靠近肌肤就能将人洞穿。

是宗派之主的本命剑。

青年未语,搭在大殿门上的纤长手指却收紧了。

而随着离霄话音落下,原本昏暗无烛的外间一点一点亮起来。

夜露声止息了,山林中现出了诸多法器的灵光,全是蛰伏的宗门剑修。

几大长老的身形显现,各执彼此法器,噬魂鞭,碎骨锤,霜天锥,缚仙玄铁,压制符咒,集结如云。

青年长久的沉默令离霄眉头一动,正欲捏诀将那灼剑抵近几分,却见剑指的人身形一动。

搭住殿门的手放了下去,紧绷的脊背也舒缓下来。

背对他们的人缓缓回头,那张清冷如月的容颜上绽开一抹诡谲的笑。

在众人骤然警惕的目光里,“郁安”唇齿轻启,吐出与那张脸毫不相配的温和嗓音——

“诸位,别来无恙啊。”

而后那稍显柔和的五官渐渐隐去,露出一张锋利又薄情的面目来。

凤眸薄唇,白衣无尘,眼神柔若春花,手中长剑森寒如渊。

离霄用眼神止住众长老的杀机,抬剑的手分毫未退,只冷漠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是曾经风头无两的宗门天才,亦是十年前逃过死劫的仙家遗孤。

——薛无折。

思绪千转,在薛无折执剑挑开自己的玄剑时,离霄面上未动,态度平静道:“你深夜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取回你师尊的法器吧?”

薛无折嗤笑一声,“明知故问。”

能有法器助力自然最好,要是没有也无伤大雅。

他的目光扫过离霄冷峻的脸,一一点过离霄身后一众面色阴沉的长老。

那些人手中的法器光华大亮,仿佛还染血未干。

这些利器留下的伤痕,薛无折从前在郁安身上见过,洗过灵池水后仍有留痕,伤疤褪尽,印痕犹在。

情动时薛无折每吻过一处,都能感知到郁安的颤栗,这些痕迹似乎还留有隐痛。

缺失的丹田被吞星珠填补,那其他伤处又该用什么来偿?

这些人,用什么才能偿尽那些淋漓鲜血和哀怨苦恨?

“我既来此,便不会无功而返。”

薛无折敛去心头阴翳,再抬眼时杀意毕现。

“新仇旧怨,今日一并了结。”

话语掷地,白衣青年握紧手中长剑,毫不犹豫攻了上去。

刹那间,各类法器相击,仙峰之上灵光大盛,白昼重临。

与此同时,隐狱山谷。

薛无折高调地吸引了大半火力,郁安避开零星几个守山弟子,又轻松躲开那些加强的禁制,重新回到了初来此方位面时的地方。

那时情势急乱,他并未对这片地域有太细致的观察,只知谷中气息复杂,仙草灵株和各类野兽齐聚,那蓝萤地牢就在最下一层。

凭着原身数年记忆,郁安也算对这座仙门了如指掌。

相商上山时,他脑中顷刻间闪过玄光宗大小地点,都未发现古怪之处。

已存十年的灵脉大阵设在何方呢?

必定不会是小仙君常去之处,因为天资敏锐,异样灵流会引得对方起疑。

若论小仙君较少涉足之处,其实也不少。

但郁安与薛无折思量片刻,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地方——隐狱山谷。

原身一贯有仇就报,并不屑折磨幽禁,对这类刑罚之所不感兴趣,并不常去,所以未觉异常。

而薛无折从前虽帮着处理各项宗门任务,却也对玄光宗的惩戒之事接触不多,更多是明处走动,暗处探查,将几处枢纽之所摸清楚了,想要找出当年的证据。他一直忙于正事,是以在宗内几年都不曾到过谷中几次。

要说古怪与避人,隐狱山谷是不二之选,毕竟异兽毒草多如牛毛,若是功夫不到家很容易就殒命于此,弟子们避而远之,而外人更是没机会进来了。

总之两人觉得阵法落在此处的可能极大,敲定策略便分作两路各自离去了。

罗盘分到了郁安手上,随之一起的还有几张位移符和绘就了通感咒又存了灵池水的储物戒。

咒法对郁安无用,就施在随身法器上,确实该称赞薛无折随机应变。

到了隐狱山谷,郁安以罗盘为引,从不住变化的指针中勉强寻出方向,慢慢往深谷行去。

食指的戒指在发烫,是单向通感咒在生效,被施咒人极速催动灵力的状态所牵引。

连接是单向的,虽无法感知薛无折那边的情况,但不用细想都能知道不轻松。

情势危急,郁安要赶在一切还能控制的时候毁去阵法。

容不得再拖延,他抬步往山谷深处赶去,周遭植株愈盛,灵草几乎覆上小腿。

有毒株借着遮掩攀上郁安的腿足,毒刺还未展开,又被千机髓的屏障震慑得缩回地面。

深谷内灵气庞杂,仙草毒株并生,沼泽泥潭数不胜数。

郁安走到无路才停下,此时植株已长到腰间,而罗盘指针清晰向前。

前方是一片浑浊湖沼。

郁安看了几秒那片藻类颇丰的开阔湖沼,而后俯身去碰静止的水面。

水面未动,划过掌心时如若无物。

是幻术。

于是郁安掌平罗盘,平静地踩入了那混杂湖水中。

衣衫未湿,如履平地。

而中心原本平和的藻类忽然翻涌起来,铺展的平面一瞬扭曲,聚出无数奇形怪状的绿兽,气息沉重,眼神贪婪。

绿兽汇集成潮,下一刻就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

恰是此时,与薛无折过上了百招的离霄眼神一变。

离霄那正要削去薛无折侧腰的剑招一顿,被对方抓住时机反搅着退后半步,寒冰凛冽的长剑堪堪擦过发间,还是多亏一道侧方而来的冰锥投偏剑尖才未见血。

离霄撤回思绪,以灵力震开穷追不舍的凌冽重剑,迅疾掷出数道法诀将薛无折打退,又抬手一召,引得几位长老飞身上前。

然后他摇了摇头,像是失去了交手的兴趣,直接化作流光抽身离去。

流光一闪而过,是去往隐狱山谷的方向。

薛无折凤眸一冷,立即追了上去。

一道夹杂电光的长鞭甩出,绞上脚腕,让他偏移不了分毫。

“薛家小儿,你可走不得。”

趁他受制,几道寒锥又毫无停顿地扫过来,压制符咒也在接连不断地烧着,吸食着青年体内暴动的灵力。

天地冥冥,夜风苍疾。

数不清的剑光连同冰锥重锤一齐压来,如同注定的死局。

反剑斩开束缚,薛无折眸若幽潭,攥着辉寒剑的手平稳至极,但落下的剑招已染上可怖杀意。

“你们全都该死。”

属于化神境的法相骤然显现苍穹,相身数丈,璨亮如星。

银光法相挥落重剑,那一刹地摇山动。

粗暴地扫开一切阻碍后,薛无折掠身去了隐狱山谷。

山野中寒雾铺面,连同那浴血白衣也带上重量。

进入隐狱山谷,只觉万籁无声,原本葱郁丰茂的灵植如狂风过境,根茎瘫软叶身垂落,花草枯败,衬得开阔谷地愈发幽静。

此间气流混杂,植被枯荣皆有定数,如今尽数萎靡凋落,只会是出了极大的变故。

一路行来通感咒都毫无反应,倒像是被外物切断了连接。

薛无折心底一沉,寻着谷中残存的吞星珠气息飞掠而去。

再往前走,大地缓震,深谷中传来隐隐兽鸣。

灼浪一层一层铺展,极强的灵压在狭小之处炸开,将这片空间不断挤压。

薛无折身形几乎化作残影,穿过了所有枯枝落叶,前方的视野陡然开阔。

数不清的灵植枯萎铺成了泥泞,再往前是被暴力震碎的幻阵。

零落阵雨里,一只只绿鳞加身泛着腥味的丑陋凶兽垂涎俯趴,拥围成圈伺机而动。

绿兽圈中,离霄背身而立,手中玄剑带着肃杀剑意。

而他对面,是持刃相抵满面冷漠的郁安。

察觉到后方来人,离霄并未犹疑,持剑下落。

然而薛无折动作更快,闪身入围挡去此人杀招,捉住郁安掠过一众包围抽身回退。

转瞬之间,藻兽已命丧三只,其余的回过神来立即向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扑去。

离霄冷笑一声,也抽剑追去,然后抬手一挥。

玄剑劈下,卷着浩荡灼气。

郁安及时撑伞挡去这条火龙,法器相击,千机髓上的山水纹路尽显。

“哦?”离霄似有讶然,“是沙华门的法宝?”

伞面微升,郁安冷淡回视,“宗主叔伯实在眼拙,才过十年就忘了这些东西的来处?”

离霄面色未改,接连挥出几道凌厉剑招,剑身裹着炽热火流卷上二人身侧。

薛无折及时揽住郁安腰身带他闪身避开,火流滚烫,直接将躲闪不及的藻兽烧成灰烬。

前逃的步伐未停,又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爬上山壁,郁安淡声冷嘲:“叔伯真是不留情面。”

离霄追击的动作未停,疾风骤雨的每一招都带着凶猛剑气。

“本宗主是在替你父亲管教你。”

是看顾管教还是别的,此刻已不必多言。

前方两人奔逃不歇,身后离霄的脚程却慢了下来,渐渐成了闲庭信步,灼热剑尖垂落在地,发出刮耳声响。

那数百藻兽自觉地绕过他,继续锲而不舍地扑向前方的猎物。

二人虽觉有怪,但眼下不容多疑,也便飞身远去。

还未出地牢边界,复杂的灵流就压了过来。

寂夜将明,前方却出现了一个个黑影。

而后光线渐亮,是一众负伤的玄光宗剑修,守在最前的是那几位原本趾高气昂现下却满身狼狈的长老。

“叛贼还不束手就擒!”源水长老厉声道。

玄剑委地的声音渐近,离霄声线平和:“玄光宗可容不得二位来去自由。”

前狼后虎,唯有一战。

薛无折停下步伐,五指摩挲着辉寒剑,反手又砍掉一只袭来的绿藻兽。

藻兽们饥饿难耐,但对手实在骇人,只好喘着热气磨爪蛰伏。

玄光宗的人没理会这些欺弱怕强的凶畜,都对着谷中二人严阵以待。

气氛剑拔弩张,郁安把玩着手中灵刃,“数月不见,各位依旧很会坏人心情。”

西门长老怒骂:“郁安,你不知悔改叛逃宗门,偏离正道为虎作伥,是何居心?”

他手中凝成霜天锥,有意牵动刺骨寒气,想唤醒手下败将身上的寒伤。

已经伤愈的郁安自是毫无反应,神色很是平静。

“我们此行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仅此而已。”

离霄声若玄冰:“仇怨?小辈无知,一点琐碎小事也要反抗长辈?”

郁安只是笑,“宗主叔伯,你口中的小事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若你说这是善待,那同我父亲的祝愿实在相悖。”

“你只会强词夺理,”离霄声音里充满无奈,“偏听偏信,该受到教训。”

“——还有你。”

话音陡转,剑锋以迅雷之势袭来,带着云涌的炽热灵潮。

郁安撑伞欲挡,薛无折却一掌将他拍离,自己挽剑抵上那来势迅猛的热潮。

寒剑转势,震散热浪,冷暖相触,化作强劲灵流。

余波太重,让在场之人不由后退一步。

薛无折终于开口:“宗主这是要赶尽杀绝?”

离霄不疾不徐道:“你二人有错在先,自然该付出代价。”

薛无折笑意盎然,“有错在先?若天资卓越是错,刻苦修炼是错,与人为善也是错,那我们确实错了。薛氏一族皆有过错,故而侥幸多活了十余年的后代也该以命相偿。”

此话一出,众长老身后的剑修们面色微变,齐刷刷将目光落到薛无折身上。

薛氏?

哪个薛氏?

十年前世人提及薛姓,就只说云砚山那一家。

薛无折到底是什么人?!

天明微光里,薛无折持剑而立,白衣带雪,剑藏暗芒。

眼见往事被翻出,源水大喝:“无知小儿休要信口雌黄!”

“长老为何急着掩盖旧事?”薛无折指腹点在剑柄上,“敢作敢当才是正派作风,不是么?”

“巧舌如簧,看你自己是否也能做到口中所谓的正派之举?!”

“在下不过就事论事,行事从来问心无愧。”

“哼!我看尔等不过是言行相悖的伪君子,藏头缩尾,在众仙门兴风作浪,令正道颜面无光!”

薛无折眸光渐冷,“诸位自诩正道,可曾做到问心无愧?设计引火围杀,贪恋气运珍宝,囚虐门下同袍,桩桩件件,真是连魔修都自叹弗如。”

“一派胡言。”

离霄漠然出声,不再给薛无折说话的时间,握着长刃猛然劈来。

这次进攻时,这位宗派之主面色沉冷,不再收敛境界,每一次落剑都带着强悍灵压,招招锐猛,穿金裂石。

薛无折架剑相抵,在强劲的攻势下防守自如,而后放出灵力,又势如破竹地攻回去。

侧方投来一计闪着寒光的墨色重锤,薛无折旋身避过,长剑一挑挡开离霄的杀招。

正待后撤,一只寒锥袭向脑后,他下撤躲开,剑刃一偏将几只暗器尽数奉还。

金丹往上的修士皆在守宗之列,被调来捉拿宗门逃犯自然不在话下。

高阶修士交手时,弟子们不敢添乱,被徐关带着持弓远助,一道又一道耀目冷箭加入战场。

一旁安分的藻兽寻机而动,自觉找好了实力最次的进攻对象,也嘶吼着重新冲上来。

局势混乱,在强力的攻势难免见血,薛无折身着血衣却仍是行动如常,连眉头都没皱。

满天箭雨,法器如云,沉重灵压犹如扼喉巨手,几乎要将魂魄碾碎。

即使是在旭日晨光中,眼前情景也叫人不由悚然,可薛无折却越战越勇,眸中升起浩荡战意,剑下灵力越发汹涌。

眼见他在这样的猛攻下还存有战力,离霄长剑入地,召出了金身法相。

法相高可入云,无喜无悲垂目下视,而后俯手压过来。

薛无折眯了眯眼,正要身形一动还未抬剑,只觉腿股一紧,随之而来的是入骨刺痛,正是那条泛着电光的噬魂鞭。

紫鞭强劲,让他一时难以避让。

而离霄法相的大手已经落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杀光藻兽的郁安跃身而来,收伞绞开那条长鞭,带着薛无折掠开数丈。

那长鞭还不死心,重新甩来时被薛无折反手一拽,长鞭主人被拉入了山谷。

郁安嗓音冷淡:“公孙长老既要参战,何不下来一会?”

公孙长老阴鸷地看了两人一眼,协同其余几人一齐攻来。

于是又是一战。

这几个元婴后期追着郁安打,薛无折一面应付离霄的法相,一面化开几人的杀招。

郁安抬刃接下那些疾猛的招式,虽无修为,在薛无折的辅助下光凭灵力竟也能不落下风。

直到那噬魂鞭又一次破空袭来,郁安像是忍无可忍,抬手握住了闪着电光的鞭身,而后猛力一扯。

长鞭那头的长孙长老没想到他们会故技重施,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松手,径直穿过箭雨被带到二人面前,接着被砸进枯藤漫漫的山壁。

紧随而来的郁安挥刃而下,顷刻间颊边溅上鲜血。

噬魂鞭坠落在地,连同那布满褶皱的右手。

在长孙长老惨烈的叫声里,郁安回眸看向薛无折,扬起血珠零落的灵刃,“你看,削铁如泥,我早说过的。”

他弯眸一笑,犹如水中月影。

薛无折但笑不语,又打开一道袭击,上前就要揽上郁安。

横空出现的玄光巨剑挑开二人的相会,离霄的声音震彻山谷:“师徒情谊该放一放,你们今日该留命于此。”

一语未毕,满天箭雨更加迅猛地落下,离霄的法相一动,已然扬剑而来。

薛无折避开霜天锥,反身挥剑扫过不住掐符的源水长老,剑尖堪堪刺入对方心口,又被其余人震开。

进攻无望,薛无折索性也召开法相,银光耀如星月,并不在离霄实力之下。

敌多我寡,亦不退让!

两方再次交手,薛无折与离霄打得不可开交。

这厢郁安找到机会伤了西门长老,频繁调用灵力之后双手不稳,心跳渐缓,经脉凝滞,已是力竭之兆。

这样不行,要先找到破局之法!

他撑伞回退,挡开接连不断的攻击,退至山壁之下,忽然取出了一张薛无折事前给他的位移符。

源水大喝:“郁安想逃!”

薛无折挡去一道攻势,目光落到了郁安身上。

郁安抬起伞面,与他对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捏碎了位移符。

符纸生效,那清瘦身影立即消失在隐狱山谷中。

离霄微微一叹:“郁安真是,一如既往地自私无情。”

薛无折不语,手中快速掐诀,辉寒剑放大数倍,带着撼天动地的威势压了上去。

这排山之势只让离霄身形凝滞半刻,两剑相抵,发出惊雷般的响动。

离霄早就不只化神境,那几个长老虽在元婴,可也很是难缠,加上弟子们无休无止的助力,终于叫薛无折渐落下风。

初至化神,那银光法相本就隐隐不稳,在战局后期光芒愈发暗淡,又一记重击后,已经支撑不住。

最终,法相虚影轰然消散,薛无折重重坠落,撑剑半跪,胸膛起伏不止,地面被染成殷红。

“你败了。”离霄声音冷漠。

薛无折脊背微弯,似乎想勉力起身,但长剑颤动片刻,竟一时难以撑身站立。

见此情形,西门长老道:“再狂妄又如何?你还未认清事实?”

离霄不再开口,撤去法相后,缓步来到薛无折身前。

对方垂首未动,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渗血,是引颈受戮的绝佳姿态。

一切该结束了,十年前的薛家独尊,十年后的五宗大乱,都该止步于此。

离霄扬起了长剑。

玄剑还未落下,这片山谷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巨石滚落震地,山壁崩裂开口,众修士跌跌撞撞,皆是面色茫然。

浩然气浪自深谷而来,远方金光直入云霄。

在一瞬的耳鸣后,在场之人听见了阵法碎裂的声音。

薛无折扬起了唇。

【作者有话说】

饭来!

183 溯流而上

◎我是爱你的◎

喧嚷之中,离霄最先反应过来,玄剑未收直直朝着薛无折颈间斩落。

但原本重伤濒死的人却一改虚弱,抬刃抵上离霄的玄剑,分明动作轻若流水,可就是硬生生挡住了那雷霆万钧的攻势。

离霄的剑招凝滞不前。

只见身前的青年缓缓抬头,明耀双眸中带着浓重的恶意。

“闹剧该结束了。”他嗓音沙哑。

熬过谷中震荡,公孙长老捂着血肉模糊的空洞右肩,震声道:“是郁安!郁安根本就没逃!”

位移符咒,可缩地成寸一跃千里,回撤百米更是不在话下。

所以方才郁安不是逃走,而是回了深谷!

其他几人方才明悟,握着法器内息已然混乱。

离霄不置一词,撤剑念诀,众人只觉眼前灵波一震,再定睛时已找不出宗主身影。

薛无折反应迅速,也掐诀跟上。

被留在原地的长老弟子们恍惚一瞬,也急匆匆地抓着法器追了上去。

几百步路程本来一息之间即可到达,但被紧随而来的薛无折无休止地缠斗,离霄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耐。

“自寻死路。”

手中极速起势,长剑一甩,直接就要刺入对方胸膛。

长剑袭来的一瞬间,薛无折身形一晃,再现身时已在几丈外的地方。

对方回首对他微笑,一身血污却难改桀骜,先离霄一步远去。

再重新回到深谷,只见藻兽的栖身之所碎作齑粉。

幻阵零落后,原本开阔光滑的岩坪,如今崩裂倾塌成了无从下脚的石堆。

碎石满地,金光斑驳,半山处保护完善的阵眼被一柄灵匕强硬损毁。

地动后余波不止,忍过被阵法冲击的眩晕后,郁安抽出灵匕,确认阵眼已经彻底失效,这才拭去匕刃尘灰。

感知到灵力波动,他转头看过去,看见了同样狼狈的薛无折,还没来得及言语,就看到离霄也已经到了。

数道锐不可当的剑气拍来,郁安撑开千机髓铸就的结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奉还。

离霄接下这些回敬,注视着跳下山壁回到薛无折身边的郁安,目光在对面二人之间来回穿巡,叹出一句——

“真是好一个声东击西。”

宗主叔伯表现得越平静,就预示着怒气越大,原身与之外出捉妖时曾经领会过此人脾性,那时只觉刚正不阿,如今看来实在脾性难测。

郁安笑道:“叔伯谬赞,以卵击石,不如智取。”

“好得很,”离霄点头,很好奇似的,“你已无修为,怎能突破禁制毁去大阵?”

虽无修为,但带着三件天阶法宝,加上这具资质不凡的灵体,硬闯一番总不至于要了性命。

郁安只是微笑,“不过是天道护佑。”

离霄重复:“天道?”

说话间,数道身影也出现在这方小小石坪,或是灵力枯竭,或是负伤,强撑着气势不凡,眼神却难掩萎靡。

打了许久,大多数弟子仍是茫然模样,只知是捉拿逃犯守卫宗门,但自从牵扯出当年的薛家开始,隐隐觉得事态不对。

而今牵连到隐狱山谷中从来无人知晓的阵法,长老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阴狠,而一贯正派的宗主也是不愿善罢甘休的执着模样,这些不明内里的弟子越发不安无措。

再向前望,那一对师徒皆是重伤在身,闯这一遭并未主动伤人,目的好像就是破坏阵法、清算旧怨,当下被一群人围攻虽面上轻松,但姿态皆是戒备万分。

宗主和长老不留情面、咄咄逼人的面貌让不少人在心底怀疑:他们不是正道吗?怎么倒像是让人穷途末路的恶人……

那厢,郁安忍下经脉里的钝痛,看向离霄的眼神很是认真。

“我不知几位长老对我用私刑,是否有叔伯你的默许,也不知叔伯这些年所谓的替父管教到底有几分真情。”

“往事不咎,离霄,我只问你,玄光宗是名震天下的正道第一宗,毓秀山川,灵气如潮,天材地宝数之不尽,万事不缺,为何你们要参与薛家之事!自毁清名,徒增杀孽,云砚山的灵脉与玄光宗而言,并非不可或缺,你们却为此纵火行凶,协同四宗偏离正道。离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毫不留情的质问将当年之事彻底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后方的剑修们脸色大变,视线齐聚力离霄身上,又去观察长老们的脸色,发现这些人皆是面色阴沉。

离霄握着玄剑,声音平稳至极:“我自然清楚自己所做之事。”

在众人的目光里,他又继续道:“这才是对的,都说天道有常,缘何薛氏独享灵脉?过满则亏,薛家长盛,就该承受后果。”

郁安攥着薛无折的手,阻止对方杀上去,“不,不是因为这些。”

离霄不咸不淡地笑了,“你倒真有几分聪慧。要天下重分,薛家确实是阻碍。我虽无意杀人,但也不是囿于规则的迂腐之辈,既要扫除障碍,就该拿出决心。我要此间重振,玄光宗不该永居于远尘仙君名下,世人也该知我离霄名讳。”

郁安眉头紧蹙,“你本就已经做到了!”

离霄面色冷了下来,“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世人只记得离霄,记得玄关宗的振兴扬名之主,而非那个飞升数年的远尘仙君。我与他师门一家,天道就该公正,为何要厚此薄彼——”

说到最后,这位宗派之主的淡然假面层层崩毁,失去冷肃端正后,一双眼睛满是红丝。

“要怪,就怪天道不公——”

他狠声斥出这一句,然后猛然提剑一击,剑意凝成炽焰,携移山倒海之势,一刻之间就能让对岸之人成为剑下亡魂。

郁安骤然撑伞,奈何攻势太急,只来得及提着薛无折掠身数尺,就被强力拍进一侧石壁。

气浪压顶,几乎要震碎筋骨。

薛无折揽上郁安的腰,将他带离石面,然后挥剑挡住猛力攻来的离霄。

双刃相斥,灵压深沉。

郁安被冲击得经脉剧痛,稍一抬眼,望见了薛无折皲裂不堪绽出血肉的右臂。

离霄的攻势片刻不停,一击更甚一击,带着大乘期令天地变色的威压。

猛攻之下,两人被迫退让。

又是携带万钧之力的重击,薛无折抬剑相抗,霜寒与赤焰相撞,刹那间冷光四溅。

郁安能感觉到薛无折呼吸发沉,但那放在腰上的手却不让分毫。

几位长老也加入战局,一时间法器光芒大盛,压得两人退避不休。

那些终于搞清形势的一众剑修堵在谷口,在动手与否之间两难,徐关一列倒是行云流水架出长弓,一道道流光似的灵箭。

这对师徒已是强弩之末,若能重伤他们,便是功勋一件!

又一次扫开箭雨,郁安重新撑起结界,然后握住薛无折被血濡湿的手腕。

“抓紧我。”

其实不用这句,郁安本身也将薛无折的手腕攥得很紧。

薛无折分神看来,狭长凤眸因接连不断的攻势更显幽黑。

对视不过一秒,郁安眼疾手快扬刃斩断一道自对方背后袭来的锁链,而后利落地捏碎了位移符。

一瞬之间,两人消失无踪。

“捉住他们。”离霄冷漠的声音响彻山谷。

一张位移符的灵力本就只能供一人驱使,掐符者没有修为,效果更会大打折扣,所以玄光宗的人断定二人无法逃远。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连将所有位移符用尽,所有灵光消失后,眼前是位于最高仙峰的宗主殿。

郁安拉着薛无折一路逃进大殿,动作迅疾地去找二人曾经去往云砚山的通道。

掀开青幕,投注灵力,位移阵显出光华。

殿外一阵极强的灵波压来,殿顶被无形巨力冲垮,一道灼热剑光斩来——

是离霄的玄剑!

薛无折架剑相抵,却因为重伤脱力被重重击飞,又是一道剑光袭来,浩荡灵气几乎将大殿震塌。

眼看着离霄已近在眼前。

薛无折身体嵌进崩塌的青石地砖里,在灵压里皱了皱眉,像是因为难敌对手而有些烦躁。

此刻也顾不得这人是何心情了,在巨剑裹挟着浩瀚灵压又一次挥来时,郁安拽上薛无折跳进了位移阵法。

阵法大亮,在离霄等人赶来时,只能看见运转生效封锁开口的阵法。

阵法愈收,成了微末星光。

一入通道,纷乱气流席卷而来。

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刮出片片血痕,郁安却全不在意,只顾着架上薛无折一路飞逃。

追兵随时可能逼近眼前,薛无折已是重伤,两人毫无战力,被捉住就会死得很惨。

被毫不停歇地带着往前,薛无折目光偏移,看见了郁安被乱流刮破的侧脸。

有微末的血珠顺着那苍白的脸颊滑下来。

“师尊,郁安……”

郁安循声看来,薛无折搭着他的下颌吻了过来。

灵力耗尽的千机髓重新散出暖光,为两人撑起一片防护结界。

接吻时两人的气息里都带着淡淡血气。

彼此唇瓣相贴,郁安脚步一顿,薛无折已经撤开距离,又伸手替他擦掉面颊的血迹。

“师尊救命大恩,弟子当以身相报。”声音压低,带着细微的笑意。

郁安缓了口气,撞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才经历一场大战,两人形容狼狈,分明都已力竭,一个毫无修为仍能扛着满身剧痛架着人逃跑,一个全身没一处好肉还能面色自在说甜言蜜语,真该说是临危不乱的天生一对。

郁安紧绷的神经被薛无折苦中作乐的精神弄得一松,将薛无折的左臂搭在自己肩头,揽着这人的腰继续往前。

刚开始薛无折还有意识地不压到他,但渐渐意识模糊,便泄力靠了过来,走到最后,对方已经完全压在了郁安身上,血污蹭了郁安一身。

郁安抽空看了薛无折一眼,见这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靠上了他的肩,双眸紧闭,呼吸微弱,看上去是难得的脆弱。

上次来的时候,郁安失力晕了,是薛无折带着他出了通道,现如今身份颠倒,也确实是圆了因果。

郁安吃力地架着人往前走,听见怀中人在模糊呓语,侧耳细听好一阵才拼凑出完成的句子——

“不要、不要放开我。”

声音不住颤抖,显然是意识混乱陷入了什么梦魇。

郁安拥紧薛无折劲瘦的腰,回道:“我会带你离开的。”

他垂眸看向这人惨白的脸,又轻声道:“我不会丢下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

本以为失去意识的人听不见回应,却见对方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像是拨云远山。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95%!]

云砚山一如既往的宁静。

落地竹海后,郁安又画了一张位移符,动用灵力后经脉疼得厉害。

失去主人供给后,吞星珠的灵力耗尽只会吸食血肉。

赶在彻底失去力气之前,郁安带着昏迷的薛无折又逃开很长一段距离,但云砚山地界太广,实在逃不了太远。

郁安带着薛无折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荒山,在密林中找到一方湖泊。

彼时郁安已经彻底力竭,用出最后一丝灵力打开了薛无折的灵戒,白光一闪,两人一齐坠入了芥子空间。

而灵戒失去支撑,落进了湖面浅滩里。

进了芥子空间,郁安几乎是拖着薛无折往铸清池边走去。

越往里走,手脚越是发软。

好不容易来到池边,郁安被池边的青石绊了一下,直直带着人倒进了清澈池水中。

入水轰然,衣衫湿透。

灵池水包裹上来,带着不断加剧的疼痛。

郁安动作缓慢地将薛无折扶到池岸边,让对方免于狼狈呛水。

安置好一切,他全身脱力,还是及时搭住了薛无折的肩,才不至于再次跌入水中。

池水疗愈伤口带来的刺痛蔓延全身,但相较于初次已经轻松太多。

至少如今入水还能留有意识。

郁安忍下那些磨人的锐痛,手臂发软,匆忙中又往薛无折身边靠了一点。

然后腰间搭来了一只手,使二人仅有的间隙也消失了。

郁安的视线自氤氲着血色的池水上移,落到了薛无折苍白如纸的脸上。

对方眼帘半掀,那双丹凤眼眸轮廓雅致,如含墨曜。

郁安心头一松,“……你醒了?”

薛无折按着郁安的腰,从他被水打湿的鬓发看到那漂亮剔透的眼睛。

“嗯。”

意识到怀中人身体在微微打颤,薛无折眉头一动,缓声道:“伤疼?”

此行郁安与玄光宗人正面交锋的的机会不多,没受多少皮外伤,频繁调取灵力后经脉寸寸发疼,只怕又牵引旧伤。

丹田空空,只能靠吞星珠,可外物所助不是长久之计,强行耗干灵力也无异于自毁根基,这些不能同薛无折说。

于是郁安摇了摇头,凝望着薛无折的眼睛,“你怎么样?”

薛无折反应平常:“无碍。”

如此说着,他的呼吸却沉了几分,剑眉不甚明显地皱着,分明是在佯装无事地忍痛。

郁安看清此人要强的秉性,稍微动了一下,想从对方怀里出来给对方减负。

但薛无折一贯不懂看人眼色,郁安将一动作就掌心一压,将他牢牢按回身上。

池水震荡,腰腹相贴。

薛无折将郁安的腰臀上托,缱绻低缓地问道:“师尊要去哪?”

水温冰冷,眼前人是唯一的热源。

俯视着那双黑得几乎显得阴郁的眼眸,郁安叹了口气。

“都伤成这样了,薛无折,你老实些。”

他抬手拭去薛无折面颊的池水,视线下落,看到对方被血染红的右肩。

“我看看你的伤。”声音冷淡,却放得很低。

池水温养经脉,吞星珠重新积攒起灵气,谈话的片刻里,郁安恢复了一点体力。

而提出这个要求也不是突发奇想,因为薛无折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除去半身破敝的衣物后,入目是外翻泛白的血肉,原本流畅的胸膛布满了大小伤痕,被重锤扫过的腰腹青紫一片。

右侧由肩到腕皆是剑气灼烧的痕迹,色泽发黑,即使身处灵池仍在不住冒血。

郁安盯着那些伤口的时间太长,薛无折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左手刮了一下他低垂的睫毛。

“吓到了?”

郁安并不回话,看着那些血肉在灵池水的疗愈下缓缓愈合,像是察觉到什么,又将薛无折侧过身,然后就看到了一道几乎贯穿脊背的巨大剑伤。

睫羽颤了一下,他将手探去对方最严重的伤处。

还没来得及释放灵力,郁安就被反攥手腕,而后视野飞速转换,被反身钳制在冰冷的湖水中。

脊背紧贴心跳,属于另一人的吐息铺洒耳侧。

“我喜欢师尊记挂我,”青年胸膛起伏,话语里一贯的笑意在渐渐消散,“但若是为此损害自身,就得不偿失了。”

外伤在灵池催动下急速愈合,薛无折按捺着如蚁蚀骨般的疼痛,正漫不经心摩挲着郁安被压到后腰上的手腕,忽然听见对方用一种异常沙哑的声音开口——

“薛无折……”

腔调古怪,尾音轻颤。

是微不可察的哭腔。

薛无折动作一顿,下意识松开了郁安的手,连带着紧贴对方的胸膛也移开了。

重获自由,郁安没有立即转身,松散的墨发垂在水中,宛若流淌的丝绸。

薛无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竟一时不敢妄动。

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郁安很快转身回来,眼神深沉,如同翻涌的潮水。

染上血色的灵池水已经自行净化,他目光直直落在薛无折脸上,堪称细致地注视着对方。

薛无折立在水中随他看,视线停在他淡红的眼尾上,“师尊……”

仅仅喊出一声称呼,郁安已经捧着他的脸贴了上来。

少有的主动令薛无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本能地想加深这个吻。

可柔软的唇瓣很快移开。

郁安目光低垂,抚摸着薛无折的侧脸,用很轻的声音说:“薛无折,我爱你。”

身体的外伤愈合得很快,但残余的剑气还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冲荡,不断灼烧经脉的剑气远没有郁安这一句话带来的冲击大。

薛无折喉间发涩:“你说什么?”

双手改为拥住对方的脖子,郁安贴过来吻了吻薛无折干燥的唇。

唇齿相依,尝到对方气息中的血味。

下一刻,薛无折尝到一点温热的苦涩。

是眼泪。

他揽在郁安腰身上的手一紧,立即追着那欲撤的唇舌,在对方的纵然下肆意横行,享用温软尝尽甘甜。

直到被咬了一下唇瓣,他才有所收敛,只是眸中带着一层无法掩饰的狂热。

郁安将薛无折的反应看在眼底,默然不语,把他推到池边一处渐缓的坡地。

薛无折撑身在光滑的石面上,郁安紧随而来,按着他疗愈如初的肩膀,低下头吻他。

打湿后的衣衫紧贴躯体,薛无折挑开那透明的衣物,摸上了他柔滑的侧腰,一路从细腻的腰身摸到胸口。

郁安搭在薛无折身上的手臂一颤,主动坐上了他的腹部。

薛无折手上一重,逼得郁安泄出一声凌乱的气音。

但即使如此,郁安也没如往常一般出声制止,反而勾缠着他的舌尖,继续加深了亲吻。

薛无折抚过他的脊背,指腹点过每一根脊骨,察觉到对方呼吸乱得过分,撇开脸哑声问道:“师尊想要干什么?”

郁安没有回答,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滑向了带着暗痕的心口处。

按着那处暗痕,郁安抬眼看向薛无折,开口喊他:“薛无折。”

薛无折哑声应了。

郁安缓声道:“薛无折,我是爱你的。”

那双清凌的眼眸半垂下视时,眼帘柔缓的线条像是流动的云潮,将净澈的眸光衬得愈发温柔。

被这样柔和地注视着,任何人都很难说出反驳的话。

薛无折同样也是沉默,手掌贴在对方瘦削的脊背上,滑过流畅的肩胛,像是捉住了一只苍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