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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日浮华 应怜月 24524 字 1天前

第41章 昼日 药炉常寂,眉黛常舒

“呦, 这么晚还没睡啊,看样子你们夫妻俩这夜生活还是挺精彩的嘛。”

电话那头,梁霄随便玩笑着打趣了两句。

“不然呢, 我们才新婚半个月。”文时以毫不避讳地承认,说得极自然。

反正刚刚,他们确实也没干什么好事。

“啧啧啧, 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梁霄一顿嘬舌,“看来你这是娶了个漂亮老婆,跟着转性了。”

“行了,说正事吧, 她的心理问题到底怎么样?”

闲扯之后,回归正题。

梁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表格里丛一新鲜出炉的各项数据,沉思了一会儿, “初步聊了聊, 也做了几个测试,不太好。”

听到了梁霄的话,文时以陷入了短暂沉默。

和他想得差不多,丛一的心理并不简单。

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经常平白无故地掉眼泪, 怎么会随时随地都像是快要崩坏碎裂一般, 那样难过, 那样无助。

“她成瘾性焦虑已经相当严重,今天在跟她聊的时候,只要情绪上有起伏,她就会手抖,应该已经有了比较严重的躯体化症状,而且她这种焦虑惊恐早期没有进行太多干预, 现在已经有抑郁的倾向了。”

“嗯,她被刺激到的时候,会惊恐发作。”文时以回想着她两次发作时的状态,口气也变得更沉重。

“那看来你已经对她躯体化的程度有数了。”梁霄惋惜地回应了句。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做,她还能不能好起来?”

“大哥,你以为心理问题是你谈生意吗,谈好了条件和价钱就能立刻解决问题。”梁霄吐槽,“目前看,她的心理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彻底解决的,而且就算后面好转起来,外界稍微一刺激,就会非常容易复发。最重要的是,交流下来,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她并不是很希望自己好起来,当然,这也是她有抑郁倾向的表现之一。”

听完梁霄的话,文时以消化了好一会儿,沉默许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担忧。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既然都来我这了,我肯定会尽力,我不清楚她现在吃的是什么药,你回头发我参考一下,等我回医院那边调整之后再给你发回去,先从药物方面入手吧,她这种状态不吃药是肯定不行的。这种事,急不来,你有点耐心。”

文时以没应。

他不是没有耐心,只是不希望她再被这些折磨,一天都不想。

正是因为见过她发作时的样子,见过她深夜无声流泪的样子,他才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每忍受一刻,对他,对她,都是一种煎熬。

“那,我能做点什么?”

强制自己保持冷静状态,文时以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好久好久没有收回目光。

“一般成瘾性焦虑群体都会非常没有安全感,有极强的被抛弃感,今天聊下来,我觉得你老婆尤其严重,你尽量多陪着她,顺着她一点,让她不至于那么恐惧害怕,会好一些。”

“好,我知道了。”

长时间凝视着漆黑总是会让人有晕眩和孤寂之感,文时以收回目光,将梁霄的建议听进心里。

“今天麻烦你了。”

“啧,这会儿跟我客套上了,我不就干这个的嘛,行了,你也别太担心。”梁霄拽开一边的抽屉,将丛一测试的各项数据放进去,然后重新锁上抽屉,“有事找我就是了。”

“嗯,后面会继续麻烦你的。”文时以也不客气。

“好嘛,你可真是!”梁霄借机也讨了点好处,“记得打我咨询费,双倍奥,哦不,三倍!”

“你有没有职业道德?”

“怎么了?你说来就来,昨天预约今天就要聊上,给你开这么大一后门,我多收点咨询费怎么了?你又不是付不起,给老婆花钱,幸福着呢。”

文时以没同他继续分辨下去,毕竟他说的也对。

给丛一花钱,他觉得很舒心。

如果她真的能好起来,就算是把京郊那几块地皮都买下来给梁霄盖十个竹心居都行。

“知道了,回头打你卡上。”

“这还差不多。”

挂了电话,文时以又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卧室,回到她身边。

床上的人已经睡熟,抱着被子,柔顺的卷发散落在银灰色的床单上,安静得像是睡美人。

他挨着她躺下,望着她微微波起的眉心,他不自觉伸手帮她抚平。

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让她在梦里,她也时常得不到平静。

明明已经是应有尽有的天之骄女,却还是活得不尽如意,痛苦非常。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手握大权,财富地位唾手可得,却没有一日过得轻松,过得自在。

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样的人。

只是一个外圆内方,一个内圆外方,粉饰过的外表下,是两个飘荡已久的,孤独的灵魂。

“一一。”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嗯”梦里,她也给了他一个很模糊的回应。

现在,所有不满的负面情绪被抚平,他又重新思考对于需不需要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以及,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能就像梁霄说的,她真的太没安全感了,他的犹豫不决在她看来是被忽视,被抛弃被不需要。

她是那么敏感,那么容易难过,稍微不注意,就会把她本就破碎的心碰到更七零八落。

然后,他只能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然后为她重新拼好。

她嘴上同他说着地位,名望,财富,心里始终执着的,一直都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想到这时,她在睡梦中辗转了两下,朝着他的方向摸索过来,最终还是躲进了他的怀里。

就在感受到她体温,抱着她的这一秒,对于那个他到底需不需要她关心的问题有了模糊的答案。

或许,在某些层面,他也需要她吧。

这些年克己复礼,殚精竭虑的日子平静无趣得如同死水深潭,她的快乐,悲伤,撒娇,甚至是发脾气,歇斯底里,所有的所有都如同激荡的小石子丢进他的世界,让他切实感觉到,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其实也是流动的,是有生气的。

不是黑白的,是彩色的。

他喜欢这种彩色。

他想,这应该足以定义成为一种需要。

他们是,互相需要,互相依傍的关系。

不再只是,利益勾连,偶尔激情的结合体。

他抱紧她,想要陪伴着她好起来的决心更甚。

在心里问题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她都能这么生动,这么娇纵,他实在太想看看从前的她是什么模样了,没有心理疾病的侵扰,没有动不动孤独破碎的折磨,她是不是摇曳生姿,纯粹又快乐。

camellia,像她的英文名字那样。

是一朵娇艳欲滴,需要人疼爱呵护,活在阳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山茶花。

这一晚,他们都睡了个好觉。

领证后,婚礼的事正式提上了日常,只是中间横跨了一个农历新年,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是丛一第一次在京城过新年,也是她嫁到文家来的第一个新年。

文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其实乱七八糟的规矩并不算多。

平常文时以的爷爷奶奶也并不在文家别墅这边,都是回到老四合院久居,除夕的时候,文家下面的各个分支也都会齐聚在这边,一起过节。

文家的老四合院坐落在京城西边一处静谧的胡同深处。

四合院丛一去过不少,但能同文家这处相提并论的,实在是少。

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提着“积善余庆”四个苍劲大字。两尊青石狮子镇守两侧,狮口含珠,鬃毛卷曲如浪,历经百年风雨,石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门廊下挂着两盏宫灯,灯纱上绘着工笔花鸟,烛光透过薄纱,在青砖墁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与满院积雪遥相呼应。檐角飞翘,覆盖着深灰色的筒瓦,瓦当上雕刻着“福寿双全”的纹样。

推开厚重的大门,迎面是一道雕花影壁,壁上镶嵌着整块汉白玉浮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吉祥图。绕过影壁,方正的院落里在眼前展开,青砖铺地,严丝合缝,四角各植一株老梅,枝干虬曲如龙。正值寒冬,老梅枝头已缀满红蕊,隐隐有暗香浮动。

正房五间,坐北朝南,前出廊后抱厦,檐下悬挂着一排鎏金铜铃,风过时叮当作响,清越悠远。廊柱漆成深红色,柱础雕刻着缠枝莲纹,梁枋上施以彩绘,格外讲究。

东西厢房对称而立,窗棂皆是步步锦纹,窗纸新糊,流露出屋内的暖光。最南面的那间倒座房前,有一株亭亭如盖的海棠树,看模样起码有几十年,冬日里虽无花叶,但枝干苍劲,姿态如画。

院内张灯结彩,人员流动,管家周润先站在前院,不时整理着深蓝色中山装的领口,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佣人们,各种督促。

“东厢房的那边的灯笼得再高些,对,再往左一点。"周润先指挥着,语调带着浓重的京腔,“老爷子最看重这些细节,别马虎了!”

“还有那两棵红梅,到底有没有修剪好啊,这枝丫乱七八糟的,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丛一跟着文时以是下去过去,迈进白雪皑皑的院子,正巧听到指挥声。

早就听说文家的老四合院别有味道,今日亲自看过,果然是名不虚传。

“周叔跟着爷爷二十多年了,整个老四合院这边都是他在管。”文时以多解释了一句,握着丛一的手,直接去了东厢书房,“走吧,先去给爷爷奶奶拜年。”

东厢房并不远,两人进去的时候,屋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这也是丛一第一次以文太太的身份,正式见过文家上下所有人。

说实话,她周旋一圈下来,她几乎都没对上脸和名字。

文家和丛家一样,上下皆有传承,百年家族繁衍生息,但丛家人少亲缘关系简单,文家人太多,关系也自然是更复杂。

为了今天这场见面,也为了更贴合老四合院风格,丛一今天这身打扮也花了不少心思。

一袭红色真丝提花长袄,面料她特意同罗意璇聊了很久,托她订了老字号绸缎庄的定制织锦,暗纹选用了传统的“缠枝莲”纹样,远看低调素雅,近观则能见其细腻光泽。立领斜襟,盘扣采用金镶翡翠的小如意扣,既端庄又不失贵气。宽阔的袖口微微外翻,露出一线象牙白的内衬,边缘绣着极细的金丝回纹,走动时若隐若现,含蓄优雅。

下身搭配一条深赭色的织金马面裙,裙门上的图案是“海水江崖”纹,寓意家族基业稳固。裙摆宽大却不显臃肿,行走时如流水般垂顺,只在转身时微微漾起,露出裙襕处暗藏的缂丝云纹,精致又独具匠心。

新中式的衣裙自然也要配相应的首饰和妆容,早上她选了一圈,都没选到比那串老坑玻璃种翡翠珠链更合适的,最后她还是忍了这令她膈应的绿,又选了一只羊脂玉镯,将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金丝楠木嵌螺钿发簪,上面的木纹如流水,螺钿点缀成兰草纹样,与整身搭配再和谐不过。

站在文时以身边,丛一神采奕奕,礼数周全地同文家人打过招呼。

“爷爷,奶奶。”

文时以向大家介绍过丛一后,主动走至桌案前。

“来了,今年打算写什么?”

悬在东厢的字每年都会换上一副新的,最早是由文时以的太爷爷亲笔,后来到了文时以的爷爷,父亲,这几年,已经变成了由文时以来题。

新岁固定节目,算是文家为数不多的规矩和传统。

文兆锡和沈映蓉夫妇俩站在一边同看着,文家这一辈几个小的也赶在一起凑热闹。

文时以接过文斯华手中的笔,想了一会儿,其实来之前他心里已经有数,但在落笔前的那一秒,他抬眼意外与丛一对视了几秒。

就是这几秒对视,他忽然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脑海里闪过了这些日日夜夜,他抱着她入眠的碎片和画面。

这一刻,心莫名变得柔软,落笔所致,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一愿夜雨莫扰,

二愿岁寒无忧,

三愿烛影共书老,

白头祈晨朝。

第42章 昼日 不要死在冬天,要去春天

一愿她免受生活中突入其来的纷扰, 可以夜夜好眠。

二愿她不要继续困顿在岁月和往事的尘埃中,身心俱暖。

三愿能与她爱人长相伴,烛火摇曳中, 直至年华老去,白发之时,仍然能共度朝暮。

文时以的书法是文斯华从小亲自传授的, 笔锋有力,颇有风骨。

墨迹在沾金的宣纸上晕染开,一笔一画连缀在一起,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些戳人心弦的句子。

自从他接过家里的重任后, 这些年来,他新年写出来的每一幅字要么是气壮山河之词,要么便是心态平和的禅意诗。

总之, 和个人感情毫无关系。

更不会写出书老, 白头这样的缱绻之词。

收起笔的那一刻,大家同时过来围观,包括丛一。

她其实还有点好奇,文时以到底会在新春之际写点什么。

当她看到宣纸上的字迹时,诧异了几秒, 反复看了好几遍, 差点就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就在她还愣着的时候, 文时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回到她身边,伸手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她抬眼看向他,与他短暂对视,像是无声的询问,眼底闪过一丝羞涩娇嗔。

“大哥, 看来有了大嫂之后,你连题字题诗的风格都变了。”

被文紫嘉点破,丛一一下子不能再装傻,私下里怎么和他腻歪瞎说都无所谓,但是在这么多长辈亲戚,甚至是平辈的弟弟妹妹面前,弄得这么高调,她是不好意思的。

文时以向来低调,她也是实在是没想到文时以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大哥大嫂是新婚,大嫂又是第一次在咱们家过年,大哥题字当然要带上大嫂。”文时安见丛一不自在,赶紧帮着解围说了两句。

农历新年,他刚从国外回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丛一。

“新的一年,祝爷爷奶奶松鹤长春,福寿安康,白首同心。”

文时以察觉到了丛一轻微的局促,本来也不想多把这字面上的话题引到她身上,非常守礼地将话圆了回去,借这幅字祝福文斯华和舒吟可以白头相守,恩爱不移,也相当得体。

“时以现在处事越来越成熟稳重了。”文斯华听了,舒怀地大笑了声。

“可不是嘛。”舒吟赞同。

文兆锡和沈映蓉对视了一眼,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文时以作为文家这一辈的继承人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些年他也做得越发好,越来越叫人放心了。

旁人看来,这新婚的小夫妻果然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文丛两家强强联合,夸张点说,未来在京港两地呼风唤雨简直是指日可待。

节日欢庆,大家都沉浸其中,随口闲聊。

丛一听不太清那些话,甚至对于刚刚文时以的解释和祝福也权当做了过耳云烟。

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刚刚文时以写的这些字上面。

因为Vinay是英国人,所以哪怕中文学得再好,有些诗情画意独属于中国的浪漫言语他是不能够读懂的。

比如刚才文时以写的那句,烛影共书老,白头祈晨朝。

那是怎样幸福的结局。

这是第一次有人非常郑重地与她许下这种一生一世的承诺。

人群在离开东厢往正堂去,有轻微的嘈杂,穿过院子的时候,每走一步,都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

抬眼看去,灰蒙蒙的天空飘荡着厚重的云层,冷得彻骨的穷冬昼日,在这个除夕后,将逐渐跨向春暖花开。

这是这些年来,她头一次,不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冬天里。

她想要去春天。

她跟在文时以身边,任由他牵着手。

她又想起了在伦敦西区,他们在小雪中穿越拥挤人群去肆意流浪的时刻。

心里上的某处空缺被一些东西填充满,她感受到了安全,感受到了踏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他感受到她力气的同时,回头凝望了一眼。

并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怎么了,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缘由,就是好像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需要的是什么,想要索取的是什么,或许真的没办法用简单的爱和真心去概括和注解。

可能,这就是梁霄口中所说的,安全感吧。

各个层面的安全感。

“你那天的问题,我用今天这幅字回答,可以吗?”文时以忽然想到,在长辈们走在前面聊家事的时候,这样问了她一句。

“什么?”丛一愣了片刻,侧过头撞上他的眸光,茫然了许久,然后笑了笑。

用这幅字回答她那天的话。

她很清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如果都想过白头偕老,那一点微末的关心是不是需要,又何需在意呢?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就像他说的,他有他的生活方式,有他为人处世的节奏。

这就是他的表达方式。

已经是几句

长久又平静的对视,漫天的寒风和积雪里,他们没再说下去,只是交换了彼此意味深长的笑意和目光。

随着一众长辈从东厢到了正堂。

正堂内,迎面是一张紫檀木翘头案,案上陈设着不少东西,丛一扫了一圈,能认出几样,比如那件青铜鼎、还有白玉山子,以及正中供着的一尊鎏金观音像,两边放置的香炉里有青烟袅袅。

正堂东西两侧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文人墨迹丛一不甚熟悉,但是看落款能做简单的辨别,有文徵明的山水,也有董其昌的字对,全部采用了锦缎装裱,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地面铺着织金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靠墙摆放着一圈黄花梨圈椅,椅背上雕着“暗八仙”纹样,就连椅垫也十分考究,采用缂丝织就,图案繁复华丽。正中央是一张八仙桌,桌面光可鉴人,四周配着绣墩,上面已经摆满了精致的京式糕点。

丛一随着文时以坐落座,其实是不太能参与进去长辈们的谈话的。

她很喜欢社交,但是仅限于同龄人同家世人之间暗戳戳的博弈,和长辈讲话太费力,也太费神,在丛家她随心所欲一些无妨,但是在文家得估计文时以的面子,她不好太放肆。

好在文时以并没有把她扯进来,和文兆锡、文时笙还有一些叔叔伯伯们跟着文斯华去了正堂后面的书房,沈映蓉和其他的姑姑婶婶跟着舒吟聊了些家常便准备去西厢打麻将,丛一不擅长内陆的玩法便没跟着,同文紫嘉几个同辈沏了壶热茶,坐在八仙桌边随便闲聊。

“大嫂,那天大哥和你回去之后,没事吧。”文紫嘉多问了一嘴。

“起了点疹子,有点发烧,第二天消了。”

提起这个,丛一稍微有点愧疚,但这也怪不了她啊,文时以他自己又没告诉过她。

“那就好,吓死我了。”文紫嘉松了口气。

“什么有事没事,大哥怎么了?”文时安插了句,他才回来,对家里的事知道的不多。

“就是那天我们在庭悦”

“嘉嘉,我问你哦。”丛一打断了文紫嘉,“你大哥他还有什么其他喜好啊,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讨厌什么之类的。”

不知道自己丈夫酒精过敏说出去怎么也不像话,还是能少几个文家人知道就少几个吧,脸面总归是要的。

“我才嫁过来嘛,对这些还不是非常了解。”丛一又多解释了一下。

“我大哥啊,我大哥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喜欢吃奶奶做的豌豆黄算不算?”文紫嘉托腮想了很久。

其实她对文时以也不是很了解,说到底,她是有点怕文时以的,长兄如父,这些年来她的学习,事业规划,一步一步文时以都盯得很紧。

“什么啊,大哥是小孩嘛,就爱吃个豌豆黄。”文时安点了下文紫嘉的额头,“大嫂,别听她胡说八道。大哥平常都在忙集团的事,但对我们几个小的学业,事业都很上心。大哥他吃东西的口味都比较偏清淡,不太喜欢过甜的餐食,除了刚刚嘉嘉说的,奶奶亲手做的豌豆黄,还有就是大哥的作息非常规律,有按时锻炼的习惯,不过确实没听过他有什么非常喜欢的爱好,高尔夫打牌这些,对他来说应该就是生意场上的必备技能,私下里我们家里人喊他过去一起,他都很少参与。如果非要说喜欢什么,他最喜欢camellia,听妈妈说,难得休息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家陪着camellia。”

“又是小夹子!”丛一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声。

“大嫂你说什么?”兄妹俩没听清。

“没什么。”丛一摇摇头,心里开始盘算着豌豆黄该去哪里搞。

“大嫂,之前你在港岛的家里都是怎么过年呀?”文紫嘉一刻也闲不住各种问题。

被她这么一问,丛一想起了每逢除夕,丛蓉丛莱这两个小的就各种从她这敲诈礼物和转账。

“港岛没有这边热闹,一般都是陪着我爹地和妈咪吃饭,然后,带着我弟弟妹妹去山顶兜个风。”

“那下次,大嫂带他们也来京城!”文紫嘉心思浅,兴高采烈地说着。

“好!”

大概到了四五点钟,外面已经有了渐暗的趋势。

书房那边的正事聊得差不多了,西厢那边的麻将也打了好几圈,年夜饭差不多也可以开始了。

除了在聊正事之外,文时以一直伴在丛一身边,不会超过三步以外的距离,怕她第一次过来京城,面对文家这么多人会不适应。

年夜饭就摆在正堂。

十分丰盛也十分考究。

紫檀八仙桌换上了素色缎面桌布,正中央摆着錾金珐琅五供,青玉转心盘托着辽参煨蹄筋,琥珀色的高汤上浮着夜合花蕊,是为了今儿除夕空运加急送来的冬末鲜品。描金霁蓝釉盏里盛着蟹粉灌汤黄鱼,鱼腹中裹着十年陈花雕凝成的琼脂,揭盖时白雾氤氲,叫人看着就相当有食欲。

来这边也有一个多月了,对于京城的口味,丛一适应得不能再适应,欢喜地几乎每一道她感兴趣的菜都尝了遍。

年夜饭末了在甜品糕点重新上桌的时候,丛一见文时以一整晚都吃得不多,夹了一块豌豆黄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也是这个举动,打破了文时以有点略微紧绷的状态。

他看了她一眼,又盯着那块豌豆黄。

“你不舒服?”

文时以摇摇头。

“那怎么吃这么少,你家的菜难道还不和你口味嘛?”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除夕夜,太多长辈和亲人在,他作为文家这一辈的话事人,需表现周全,任谁都挑不出错才好。所以哪怕是家宴,哪怕是过年,哪怕在座的或多或少都与他有血缘关系,他还是没办法放松下来,甚至更紧张,更累。

今天丛一也在,他还要顾上她。

“没有,不怎么饿。”文时以随便解释,说完,夹起了那块豌豆黄,放进嘴里吃掉了。

“你知道我的,不怕什么陌生环境,也不会给你丢面子,少操心。”丛一像是猜到了一些他的所思所想。

豌豆黄的甜腻在嘴巴里划开,又软又糯。

文时以听了她的话,依旧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很淡地笑了下,指了指那盘豌豆黄,“那一一帮我再夹一块吧。”

年夜饭后,天彻底暗了下来。

文家应该是有守岁的习惯。

不知何时,庭院里的悄然落了雪,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映着廊下的灯盏,倒像是撒了一层糖霜。一家人从正堂再暖阁,屋内地龙烧得旺,黄花梨木的茶几上摆着鎏金手炉,舒吟怕冷,捧着暖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文紫嘉他们几个说笑。

最末一辈的几个孩子趴在窗边,呵气在玻璃上画小人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暖阁最角落里的座钟——再等一刻钟,就能去院里放烟花了。文斯华和文兆锡还有几位叔伯围坐一旁,紫砂壶里的普洱正酽,茶香混着檀香,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浮沉。

一家人,团团圆圆齐齐整整,在等着新岁的到来。

其实,丛一对这种氛围是蛮喜欢的,和刚到文家那天一样,亲人热络,大家都客客气气。

但她不时看了文时以好几次,怎么看都感觉他好像并不喜欢并不开心。

坐在桌边,只是认真回答着每个长辈的话,茶从热转冷,愣是一口没动。

她沉默了许久,趁着长辈中间散场去院子里等待烟火的档口,走到文时以身边,很小声很小声,颤抖着拽住他的手。

“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文时以紧张起来,回头看着她惊慌的眼光,和颤抖着的身体,心一下子提起来,顿时明白过来。

第43章 昼日 幻想与他

他亲眼见过两次她惊恐发作的模样, 也深知她在这种时候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希望被人看见。

梁霄对她的诊断像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阴云,那之后, 他对她的状态更为注意小心。

老四合院四面方正,虽然每一边的厢房都有很大的空间,但是除夕夜实在是人多嘴杂, 她的情况他很清楚,留在这绝不是上上之选。

“我马上带你回去。”文时以努力攥紧她的手,贴着她,回应道。

丛一没吭声, 望着他点点头。

大家都在欢庆着新年的到来,一方院落里彩色的烟花夹杂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两人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的台阶上,可以将阶下所有尽收眼底。

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 他牵着她手, 走下台阶,然后直接绕开人群,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后门离开。

文家的老四合院是一处中型的二进四合院,所以从前院到后面需要跨过两道院墙,路程并不短。

文时以怕她坚持不住, 又怕走得太快她力气跟不上, 所以半扶着她, 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快了,再坚持一下。”

“我们就这样走掉,不要和你父母还有爷爷奶奶解释一下吗?”丛一不确定地发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头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她回到,让她能感受到安全的地方, 先把她的情况稳定下来。

他们走过院落,走过围墙,走过阶梯,走过整个方正的宅子。

直到上车的那一刻,文时以都没放松下来,甚至都没有叫司机,他亲自开车,准备带着她回京郊,因为药在那边,车上并没有。

他正想给她扣上安全带,凑近过去却忽然被她抱住了脖子。

刚刚檐下满目惊恐又不停发抖的人眼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不再发抖,也不再出汗,近在咫尺之间,她的双手落在他脖颈的皮肤上,此刻正看着他,倒不像是不舒服的模样。

“你”

“我没事。”丛一承认自己撒谎了。

“那刚才”文时以不明白。

“看你和大家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不如就以我不舒服为借口,走掉吧,回去还能睡个好觉。”丛一说得极自然,眨着漂亮的凤眼看着他,“我刚才给嘉嘉发消息了,就说我不舒服想回去躺一会儿,你陪着我一起了。”

丛一的话文时以一时半会没消化,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她不是惊恐发作便好。

“反正把礼数不周的罪名推给我,你家里人应该不会说什么,还会觉得你尽职尽责,是个会照顾人的,别太担心。”

丛一见他神色沉重,并不像高兴的模样,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么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文家的各位长辈会有微词,她索性直接解释,帮他卸下心理负担。

谁知道她这话说完,文时以的神色变得更难捉摸了。

“你怎么了嘛?”丛一娇嗲着开口,眨着漂亮的眼睛想要看清他的目光。

以为文时以是在不高兴,怪她自作主张,话的尾音里带了点委屈,半天没得到回应,那份委屈又转成用了心却不被领情的气愤和不满。

“那你要是不愿意就回去喽,我自己开车回去。”

“没有,没有不愿意。”文时以及时回应了她的话的,只是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去对她刚刚的举动进行反馈。

又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诧异中没有彻底理清丛一做这些的逻辑链。

他别开了她的手,回到驾驶位坐好,很快启动了车子。

他的车技很好,从在港岛同她飙车拦下她的那天,她就知道。

只是回到内陆之后,他很少亲自开车,更很少再把车开得如此之快。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更不明白他此刻这般到底是为什么。

原本就是看他实在不自在,除夕夜也要装得一本正经得不到放松休息,真的太辛苦,想要替他找个借口和理由逃脱,但文时以这一连串的反应,让她开始不确定自己今天此举到底是对是错。

难道,她判断错了,他是喜欢在文家人都在的?

从老四合院这边回京郊路途很远,这一路,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文时以不开口,丛一也放弃交流。

就算不喜欢她自作主张,也得告诉她吧,这样算什么?

在这快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他们谁也没说话。

中间沈映蓉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情况。

“时以,嘉嘉说一一不太舒服,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下?”

“可能是有点着凉,没关系,妈您帮我和爷爷奶奶解释下,刚刚走得急,没和他们讲。”

“好,那你好好照顾一一,有什么事赶紧打电话告诉我们。”

挂了沈映蓉电话没多久,就到了京郊别墅。

车停在地库,丛一一刻也忍不住了,看了一眼文时以,见他不打算下车,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委屈和气愤到了顶点,也不打算再跟他多废话。

不识好人心!!!

收回目光,她打算立刻下车,却在刚刚抬手的瞬间,车门被他突然锁住。

“你锁门干什么?”丛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大发脾气,驾驶位上的人解开了安全带,猛然压过来,在她尚未再开口前,吻住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带着极强的力道和压迫,丛一完全没预料到,根本招架不住,被他抱着,被迫接受了这个在她看来不明不白的吻。

刚开始她还带着情绪,所以在感受到他舌尖的瞬间,还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可惜他并不松口,持攻城略地般吻着她的唇舌,直至吻得她气息混乱,浑身发软,不自觉又重新环抱住他的脖子,颤抖着回应他。

他很喜欢吻她。

在各种各样的情况,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哪怕是如刚刚那般,他最痛恨的,如此失控的状态,他也还是想要吻她。

直至他们的气息分离开,她带着意乱情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羞涩,也想是无声的询问。

“下次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要用你的身体健康做由头,好不好?”

缓了几秒,文时以的呼吸被拉扯平,他伸手拖住了她的头,很小声很小声,耳语一般地请求。

Sephora离开京城前,他还小,甚至都记不得事。

只有唯一的一件小事被他铭记到了现在。

那时候大概是Sephora已经动了和文兆锡分开回英国的心思,她曾问过文时以,如果有一天dad和mom分开的话,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到伦敦生活。

那会儿他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能明白Sephora话里的含义,以为Sephora口中的分开不过就是像以往一样回英探亲,所以想也没想地回答。

“dad和mom不是每年冬天都要分开嘛,没关系呀,我在家里等mom回来。”

一语成谶,那年冬天后,文兆锡和Sephora对外宣布离婚,自此往后的每一年冬天,他们都异国分离,在京城的家里,他再也没等到Sephora回来。

明知道这样的结局或许并不是他一句话导致的,但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

所以对于承诺,对于说出口的话,他极为在乎。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丛一要求他立刻做出回应,而他不确定自己可以做到时,宁愿惹她不高兴,也放弃作答的原因。

今晚,站在落满雪的台阶上,以为她惊恐发作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是紧张的。

第一次,久违多年的恐惧重新遍布在心头,他是害怕她再如同在伦敦庄园时那般,然后哪怕发作平息,后面很长一段日子里,也会一直情绪低落,会看起来无比可怜,无比破碎。

他不想要这样,因为眼下刚刚有点好转的丛一,是他好不容易呵护和拼凑出来的。

他记得开始她向自己坦白有这样的心理问题和负担时,是很要面子也很抗拒的。

那是她心头的隐痛,但今天她竟然愿意用这个原因,骗他离开,只是为了他可以开心自在地过一个除夕夜。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理解对不对,可他情愿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正是因为情愿相信,他才更怕,更不希望她以自己身体心理健康为由。

丛一被他吻得迷糊,身上,唇舌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甚至在他刚刚开口讲话,暖热的气息落在她皮肤上时,她还克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允许自己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逃跑吗?”

她点破了他的心思,这些时日下来,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她已经清楚。

如果不是像她惊恐这般严重的问题,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临时逃跑,连解释都不给长辈们留。

这句话如同一根软刺,深深地刺入了文时以的心。

“今天是除夕,除夕也要这么辛苦吗?”

他的眉心微微皱,看向她的目光升温几度,灰蓝色的眼眸里有好多复杂却真切的情绪。

“不辛苦,我可以一边害怕,一边前进。”

他坚定地回答着。

下一秒,丛一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眨了眨眼,恳切又极度怜惜。

他顺从地抬眼,从她的目光里,他读到了几秒心疼。

“文时以,你累不累?”

累不累?

一个对他来说陌生又久违的问题,一个他甚至不配被询问和作答的问题。

他已经大权在握,拥有了常人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端坐高位,凭什么再何不食肉糜地抱怨。

三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活在束缚与苛责里,习惯他的世界就是这样无趣,麻木,循规蹈矩。他不求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半点理解,哪怕是最亲的人。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该做这些的。

如今,娶到了一个事事出彩,又生得这般漂亮的妻子,已经是求仁得仁。

他心疼她的同时,她也开始在意他,已经很足够了。

他不会要求她再做更多。

但他一直心疼她,保护她下去。

然后尽其所能地把日子过下去,过好下去。

他笑了笑,摇摇头,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话,换了话题。

“你不是最在乎面子嘛,今天这么逃跑,不怕人看笑话?”

“我如果真的在乎面子,这几年也不会在港岛媒体那里落不下一点正面新闻了。”丛一微微挑了挑眉,“如果可以让你过一个轻松的新年,这一点点面子和名声什么都不是。”

不知为何,今晚的丛一格外眷恋文时以。

好多话,平常说总是觉得矫情,但今天他提下那幅字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也是在刚刚回来的这一路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Vinay了,反而同他的那些点滴日常,或是相拥而眠,或是肌肤之亲,总是好多好多碎片逐渐挤满了她的脑海。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对他是什么感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希望看他太辛苦,太疲惫。

因为看到他辛苦,她会心疼,会希望他也过得舒服一点点。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和他表达强烈的关心和在意。

原来在她心里,他已经是超越面子名声的存在了。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也不用追问得太清楚。

彼此心领神会,点到为止即可。

或许对他们来说,循序渐进,相濡以沫会更好。

车内这样总归是不太舒服的,文时以又摸了摸丛一的脸,问她是不是可以回卧室了。

“可以啊,但你要先把车门打开。”丛一玩笑般应下,扫了一眼车上的时间,起了些旖旎的心思,“时间还早,要是你真的没那么累的话,我们也可以干点别的。”

他们也领证快有月余了,正巧她生理期刚走,她有点想试试。

她对他,是有生理性依赖的,说句羞耻的话,她甚至会幻想跟他一起做.爱。

这对她来说,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而且她百分百确定,他也一样。

“比如,要不要跟我做?”

第44章 短兵 对不起嘛

丛一这句话说完, 文时以的理智也彻底滑丝了。

从地库到卧室,他们相拥着,气息纠缠在一起。

文时以抱着她越来越软的腰肢, 将她抵在门板上,惩罚似的吻到她快要窒息。

一路从卧室门口,走到床沿边, 他抱着她,小心地护着她,生怕这一路会不小心可磕碰到她。

不过她这身衣裙实在是复杂,文时以确实不甚熟练, 在给她摘掉脖子上那串翡翠珠帘的时候不小心挂在了胸前的盘扣上。

他低头想要解开,但怎么也解不开,倒是指尖出了好多汗。

他一时没了耐心, 最后还是大力一扯给扯坏了。

昂贵珍稀的墨绿色珠子噼里啪啦地从她身上滚落, 她低头看了看落了满地的珠子,上下横跳在他们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清脆的响声。

“嗯”丛一被他吻得快要窒息,抱着他的脖子,指甲剐蹭着他的脖颈, 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把我项链都弄坏了。”

“再买, 想要多少都买给你。”文时以分不出神来,随口说着。

“那不要翡翠了,我不喜欢绿色。”

“你做主”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翡翠不翡翠了。

这是他们最上头的一次。

也是他们最近的一次。

所有的事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还没开始,丛一却好像是已经耗尽了力气,收拾完手上的动作, 她抬眼看向他,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意味不明,一时间,文时以分不清她是催促还是欲拒还迎。

“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你和你前妻”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文时以的吻给吞没。

总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也想不了太多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的那盏开着。

文时以吻着她的同时,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轻柔地缠住了她发丝,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视觉消失的那一瞬,其他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滚热的气息,快要脱轨的理智,模糊又逐渐清晰的回忆。

记忆交错,少女时期蒙受过的糟糕境遇始终纠缠她,折磨她。

那时她太小了,对于那个男人的抚摸,甚至如同此刻一般的状态是没有任何快感和舒适的感觉的,只是那种切身的感受烙印在了她心里,无论她多努力都忘不掉。

她极力地忍耐,想要克服,却越努力越糟糕。

她拽住了盖在双眼上温热的手,呼吸急促,努力并拢着双腿,拒绝他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了?”

文时以还沉溺在欲望中,一遍一遍亲吻,权当她是没适应过来在闹脾气,抓着她的胳膊举过头顶,力气很大,她抗争不了。

被他这样有束缚性的动作一激,她更是被猛然刺击到,疯狂地开始挣扎。

“啊”她尖叫着,身体不断扭曲,“放开我,不要碰我,放开我!”

只是她力气不如他大,被控制的感觉加重了她心里的恐惧,她拼命地推搡他,甚至开始胡乱地去咬他。

疼痛感和尖叫声让他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的意识,她这种挣扎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合理范围,他根本不敢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束缚她双臂的手没有松开,她依旧在努力挣脱,在剧烈的摇晃挣扎中,他看见了她眼角开始有了泪痕。

“放开我,求你了,放开我”

好一会儿,她不再挣扎,开始了恳求,语调里满是委屈和惊恐,话的尾音都在发抖。

她都这样说了,他只能松开了手。

他都来不及反应,身下的人顺手扯来一边的衣裙盖在身上,几乎是逃跑一般从他身下离开,甚至在下床的那一刻没有站稳,直接是连滚带爬一样从床上摔了下去,发出了很重的声响,听着便很痛很痛。

“你”文时以猜不透她的举动,只是见她要摔下去想要扶她一把,可惜晚了一步,都没碰到她。

她跑去了浴室,紧接着有哗哗的流水声。

文时以眼见着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又看了看床上的一片狼藉,最终什么也没说没做,起身去了卧室外的浴室。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这样他是有点生气的。

是她主动提及的,然后又这样,勾起他兴趣再一脚踹开。

但看着刚刚她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故意为之。

难道心理问题也会导致生理上排斥,不能接受做.爱?

今天,他必须要一个解释。

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着过去了。

洗过澡,他也收拾妥当,在确认自己不带着任何情绪后,他主动去回到卧室去寻她。

还没等见到她人,就听见了浴室内传来类似于玻璃崩碎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她背对着他,正在疯狂地用手砸着洗手台边缘。

刚刚的玻璃碎裂的声便是她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摘掉的那只羊脂玉手镯在强烈撞击下,被大理石板碰碎,断裂成两半,然后掉在暗色地砖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她的手腕,也因此被碎片割破,透着隐隐的血迹。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

愣了大概有几秒钟,他冲到她身边,阻止了她发狂的动作。

他实在不能明白,不继续就不继续,她至于崩溃发狂到这种地步吗?

“你干什么!”文时以大力拽起她的手腕,眼见着血液蔓延,紧皱着眉,“你疯了!”

听到他的话,丛一被迫停止了动作。

其实情绪上头的时候,她是感觉不到疼的。

她垂着眼睛盯着洗手台上的暗红色纹理,好久才肯抬起头,抬头的那一瞬间,眼泪就蹦了出来,一颗一颗完整又透明,瞬间滑过她的脸颊,蜿蜒出清晰的痕迹。

在长久凝视着他的那十几秒里,眼泪越来越凶。

她好恨自己,非常非常恨自己。

谁都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

她是想要跟他做的,之前和Vinay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

每次她都试图主动,勾着他,缠着他,但又每次都像今天一样以失败告终。

或许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永远也不能像平常人一样,享受同爱人做这件事带来的快乐。

可能,文时以也会觉得,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吧。

她绝望地低下头,并不打算把那些羞于启齿的往事告诉他。

又或者说,她不敢,也不想,她笃定了他并不会理解,也不愿意将自己过往的疮疤暴露在眼前。

她企图挣脱开的手,转身离开浴室,却又在动作最激烈的时候被他圈在怀里。

撞上他胸膛的那一秒,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到底谁能懂她的委屈,她的无奈。

她享受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光鲜亮丽,却又同样承受着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所有苦难和失去。

她太痛苦,太无助。

她拼尽全力所追寻的那份安全感,始终离她一步之遥,她永远永远都得不到。

与他相识这些日子,她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她或许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还是不行。

因为这些年麻木又湿冷的冬天里,她逐渐明白。

与Vinay的分开只是击溃她精神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她精神寄托被摧毁的第一步,然后她失去了所有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麻木。

满地的玉石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玲珑闪烁的星星,她的手腕还露着血,就这样抱着他,缩在他怀里,一下子泄掉所有力气,倚靠在他身前,将手上的血迹沾在了他睡衣上。

“对不起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拼命地道歉,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是觉得混乱,委屈,又好像无法面对他。

做为一个妻子,她好像是真的没有尽到基本责任。

如此,听见她的哭泣,文时以再也生不起气。

甚至她道歉,他觉得格外心疼。

“干嘛道歉。”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面对她这副模样,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哄。

“好了,别这么激动,对你身体不好。”

文时以耐心地劝,想要先把她情绪给稳定下来,生怕她扛不住一会会有更糟糕的躯体化表现。

这又是他没有见过的,她的另外一面。

委屈,挣扎,恐惧,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敢,也没办法轻举妄动,生怕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会加重她情绪的破溃。

梁霄说过,如果在她发病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

所以他尽可能紧地抱住她,然后摸了摸她的脊背。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才又尝试着询问。

“先回卧室吧,好不好?”

她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却不肯把头从他怀里挪开,死死地抱住他,红着眼。

他也不等她回答了,将她一手抱起,带着她回到了卧室。

弄湿了热毛巾,他先是擦干净了她手腕上的血迹。好在伤口都不是很深,只是一些微小的划痕。

然后又换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脚,刚刚她一直光脚踩在地上,冰冷得厉害。

丛一安静地看着他的所有举动,快要掀起潮浪的情绪慢慢被按了下去。

她不抗拒他的一切动作,直到他收拾好,她又一股脑地蜷缩进她怀里。

“对不起。”

她又重复道歉了一次。

“不用和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文时以心平气和,他现在百分百确定,丛一这副状况,就是另有原因。

因为刚刚她挣扎起来那种生理上不适的症状,根本是装不出来。

“你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可以和我说说。”

他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抱得更舒服一些。又刻意没有让她正脸朝着自己,他估摸着她应该不太想正视他太过认真严肃地聊。

随她吧,他已经没有任何脾气了。

面对她,好像总是如此。

他替她整理好了有些乱飞的发丝,又替她将露在睡裙外的双腿盖上被子。

“或者,你要是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可以早点休息。”

听了他的话,丛一那些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

他不这么体量安慰她还好,越这样,她越难过。

她别开头,让他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着他的脖子,思量再三,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

最终,她还是决定告诉他。

告诉他那些在她看来,狼狈又羞耻的伤痛。

同时也告诉她,她现在有点需要他。

第45章 短兵 “好疼呀,你帮我吹吹。”……

眼泪从模糊视线, 再到逐渐被空气风干。

丛一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抱着文时以的手,靠在他怀里,是她少有的能感受到安全的时刻。

在文时以的帮助下, 她渐渐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情绪也变得不再过分激动。

只不过她还是不肯抬起头,不愿意直视着他。

因为或许看向他, 触及到他的眸光,有些话就讲不出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Vinay,她甚至都没对父母讲过。

今天, 她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文时以。

她的丈夫,这个未来极大可能会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你想听吗?”她抽了下鼻息,话音还有点乱颤。

“你愿意说的话, 我便愿意听。”文时以见她逐渐平稳下来, 松了口气,手始终轻抚着她的发丝,“但你答应我,别激动,尝试着把你的情绪和事情本身分离, 慢慢来。”

听到了他的回应, 丛一放掉了最后一丝顾虑, 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合上眼,企图通过这样做,克制住她有可能在叙述过程中会失控的眼泪。

无论再回忆多少次,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能准确地想起那一晚的所有细节。

碎裂的玻璃, 蜿蜒的血液,惨兮兮的小熊。

那幢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城堡,那个宽敞明亮于她而言却是地狱的房间。

她把这些,把一切的一切,都讲给他。

文时以任由她靠着,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把这些都亲口告诉他时,那种复杂的心情还是一瞬间填满了心脏。

他花了好久,才消化掉了这么大信息量的话。

他皱了下眉,将她抱得更紧。

“现在,那个人在哪?”他强压着怒气,追问到底。

“已经已经死在牢里了。”她失落地回答。

人已死,好像生前这些罪孽也随之付诸一炬。

活着的人能对他所做的追究也只能停止。

可惜,她被这沉重的罪孽折磨了这么多年,始终走不去。

虽然最后那人也没有得手,但就如同从床上滚下来,玻璃渣跪进膝盖皮肉里一样,哪怕表面愈合,细细密密的疤痕还在,痛苦长存。

她被甩过的巴掌,被扯破的衣裙,深刻地烙印在她童年的记忆深处。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被淡化,而是风干成永恒的印记。

其实,她也时常怪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脆弱,明明可以选择渐渐遗忘的事,她却偏偏记得清楚,折磨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的人。

也是从丛家风雨飘摇那一年起,她落下了心理阴影。

她第一明白了丛家长女这个身份的意义,第一次明白百年基业,几代人的荣光想要坚守下来到底有难。知道了她的责任,知道了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的担当和身不由己。

同时,她也陷入了极度惶恐中,因为哪怕是像丛家这样的巨富老钱,也随时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这就是现实,每一个百年繁盛的家族,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断累积和倾尽心血,容不得一点闪失。

所以为了这些,她努力做到事事优秀,从成年开始就逐步接手宣瑞的大小事宜,尽可能地做好一切。

港岛上都称赞她是最优秀的家族继承人,她拼尽全力事事出色,不断丰满着自己的羽翼,哪怕终日都活在惶惶不安的恐惧里,也从来不低头。

直到她遇到了Vinay,他是第一个不会算计她,没有目的接近她的男人。与他相爱,让她的恐惧和不安有所缓解,她开始有了本质上的好转,开始逐渐能够从压力责任与自我价值欲望间得到平衡和自洽。

那些年,哪怕伦敦和爱丁堡总是终年阴雨,但她心里始终遍布着暖阳。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要有新的转变了,可惜一切戛然而止在毕业的那年夏。

与挚爱分开,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再努力,也终究无法幸福地活着。

就算她为这个家族付出再多,她依然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控不了。

她恨这个身份,所以她开始堕落,放手了宣瑞的所有职务,泄愤一样地花着家族的钱,这是她应得的,是这个家欠她的。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哪怕倾尽全力,也依然逃脱不了命运的诅咒。

今天,她把这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文时以。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理解。

或许对他这样克己复礼又循规蹈矩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恐惧,逃避,甚至是任性妄为。

闭着眼,哪怕是闭着眼,眼泪还是蔓延出来,打湿他肩膀的衣料。

她无法克制,但又好怕下一句他选择用残忍激烈的方式来剖白现实,所以强忍哭腔,强要面子。

“不许安慰我,抱紧我。”

直至她说出这句话,文时以所有无坚不摧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

在某一刻,他从她的话语里,共情到了她的无奈,悲伤,甚至是绝望。

因为在这密不透风又单调的传承里。

他们的人生是轨道,不是旷野。

更何况,她那时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

在刚刚懂事的年纪,她被拔苗助长,飞速成熟和长大同时,也因此获得了剧烈的生长痛,和或将伴随一生的阴影。

玻璃渣割破皮肤有多痛,与爱人分别有多刻骨铭心,其实他都没经历过。

但他就是知道,那种身不由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那也是,他的命。

她反抗了,他没有。

并且以后,也不会有。

他百分百确定。

他遵从她的意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刻,活了三十几年,心从未如此柔软,如此热络。

回想起每一次亲密时她的挣扎,她的眼泪,那些肉眼可见的生理性心理性痛苦。

他从今往后,都没有办法再忽视。

他也终于意识到,她的每一次主动,到底要鼓起多大勇气。

“好,抱着你。”

多余的话都没有,她说不要安慰,只要他抱紧。

像是可以把对方都熔铸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感受到了他臂弯的力度加重,耳边他的呼吸飘忽时远时近。

她依靠在他肩膀,终于得到了片刻释怀。

文时以出乎意料的平静,更出乎意料的温柔。

“对不起。”

“就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好起来。”

“你当然会好起来。”

“不用道歉,我再说一次,你没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整个别墅静悄悄,整栋房子装得富丽堂皇,大到各类家具小到一个摆件都价值不菲。

这样纸醉金迷用金钱堆砌的空间里,装着两个孤独漂泊的灵魂。

彼时,除夕夜零点已至,远郊有大片的烟火升腾。

钱,地位,名望。

就像他曾经对她说的,这是他们自出生就拥有的东西,许多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和获得。

他们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只是,幸运也是有重量的。

就如同,这俗世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她必须承担,和面对的人生课题。

他抱着怀里的人,坚定地许诺。

她将会好起来,哪怕是轨道,也要把人生延续下去。

“文时以。”

“我在。”

“不要离开我。”

三个月。

仅仅用了三个月,她就对他,就从厌恶逃避走到了眷恋依赖。

她没预期说出这样的话。

但被他抱住,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需要他。

非常,非常。

需要他在自己惊恐发作时永远用最坚实的臂弯托举着她,哪怕被吐脏了西装也毫不在意。需要他在自己每一次情绪破溃濒临破碎边缘时将她拽回光明之地,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倾尽所有的耐心。

需要他,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一种单纯的需要,还是含杂了其他的感情。

想不了那么多。

“不会离开你。”他顿了顿,补充:“永远。”

他几乎从不会提及这种绝对的字眼。

永远到底是多远,没人知道。

但此刻,他愿意许诺一个缥缈的永远给她。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刀割般的心疼。

也为了,和她确认,他将会保护她。

她需要他。

需要他这个人。

以及,她就是需要,这样肯定的回答。

终于能克制住狂飙的眼泪,她有了勇气,抬起头看向他。

“好点没?”文时以看着她脸色恢复了一些,等她把所有想说的说完,等把她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抚平,

她点点头。

“好一点的话,听我说两句。”他商量着来,“好吗?”

她还是点头。

稍微沉默了三两秒,文时以缓缓开口。

“首先,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现在所有不适的反应和心理状态,都是很正常的,并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不是因为你太脆弱,你一定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她刚缓和下来,文时以也不想太难为她,所以尽可能捡重点的说。

“其次,我们已经在寻求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有耐心一点,再等等,当然,如果可以,努力试着强大一点,试着去面对,我会陪着你,帮你,一起对抗这些,现在,你不是一个人。”

“最后,之前我不知情,所以因为这件事态度不够好,我和你道歉,以后,我们都慢慢来。”

把该讲给她的道理全部铺陈给她。

其实也不是讲给她听,因为以她的聪明道理她不会不知道。

只是当局者迷,人在极端痛苦中就是很难保有清醒和理智的。

他只是把这些她已知的,正确的东西,再腾挪出来,根深蒂固一下。

他不觉得自己能教会她什么。

他只做大方向的引领,在她如此往复地被侵袭和折磨时,为她注入强心剂,然后陪着她,面对她只能一个人面对的人生课题。

文时以这些话条理清晰,逻辑贯通,首先就在理智层面说服了她。

他总是这样,在照顾好她所有情绪后,再强势地把她从情绪的泥沼中拉扯出来,拽着她面对现实,拽着她重新正视困境。

因为这是他们既定的人生。

既定的无法改变,没得选择,那来日种种仍要用最强大的面貌迎接。

日子,总归就是一些所谓灿烂和幸福的东西构成的。

他要她一定要这样想。

哪怕,他也没做到。

他心疼她,更明白她。

所以更不能任由她被往事吞灭。

除夕夜盛大的烟火熄灭,所有的热闹归于平静。

就像这般无间炼狱的痛苦,也终究是在眼泪中融化代谢。

丛一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久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双漂亮的凤眼红得令人心颤,凸起的锁骨上还落着点点红痕,是刚刚亲热时,他留下的。

他不自觉地伸手触摸,小心地圈画,像是在欣赏。

她总是这样,在风光无量和破碎凌乱来回切换。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她究竟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人越没有什么,就会越强调和伪装什么,继而越来越极端。

“还有就是,无论到任何时候,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许伤害自己,听好了,是不允许,没有得商量。”

文时以拽着她的手腕,手指从锁骨挪开,又轻轻抚摸过手腕上还未结痂的伤痕,没用力气,所以弄得她有些痒。

丛一听了他的话,忽然很委屈,借着他的力气,故意把手腕往他眼前凑了凑。

“好疼,你给我吹吹嘛。”

她撒娇,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先回答我。”

可她也不买账,还是像个小朋友一样,听到自己犯错误,就会想着耍赖撒娇,想要糊弄过去。

“你先吹吹嘛。”

最终,还是文时以败下阵来。

对着她手腕上的细痕,他仔细地吹了吹。

更痒了,惹得她笑了起来。

笑中,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好了吗?可以回答了吗?”

文时以见到她的笑,沉重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丛一不应,反而挪动身体,非要坐在文时以膝上,永远都是抱着他脖子的时候,才最满意。

“老公,你好好啊。”

突如其来的一次夸奖,文时以心动一瞬,撞上她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怔神几秒,很快又恢复理智,手始终护住她的腰,生怕她乱动给掉下去。

“一一,撒娇是没用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贴唇亲了一下。

“我也好好啊,看到你和大家在一起不开心,就想办法回来。”

这一路,她都在等待他的夸奖,一直还没等到呢。

此时此刻,她像是个卖力表现的小朋友,在等待着他的“小红花”。

“我都夸夸你了,你还没夸夸我呢?”

向来如此,他对她急速转变的情绪总是应接不暇的。

可他喜欢她这样。

有点小傲娇,又有点小任性,无伤大雅地与他讨价还价,和他搞一些小把戏。

他没急着回答,抬手将她眼睫上的泪珠都剐蹭干净,长久凝视着她的溢满笑意的眼睛。

他希望她永远这样笑着。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

“谢谢一一。”

他也亲了她一下。

“我们一一是特别,特别好。”

得到了期许的回答,丛一终于肯暂时放过文时以。

与他对视,眼里的笑意停留了许久,又慢慢消失,转为平静,最终被各种复杂的情绪挤占掉。

或许,眼睛就是他们心灵的窗口吧。

他的眼睛,好漂亮好漂亮。

是纯粹得,梦中海一般的蓝。

透过这片蓝,她感受到了他的心。

这一刻,这一秒,他们的心在靠近。

她抱住他。

“我答应你,不会再做自我伤害的事了。”

“我答应你。”

第46章 短兵 调皮的话,就需要“管教”……

文时以抱着她, 陪着她哄着她半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放下心来。

只要她答应不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情绪上的诸多问题,心理上的种种负担,都可以慢慢来, 慢慢解决。

“好了,睡觉了。”

文时以拍了拍怀里的人,想趁着她情绪稍好,赶紧拉着她躺下入睡, 避免再折腾一会,她又会开始胡思乱想,睡也睡不安稳。

可惜, 丛一好像并不愿意从他腿上下来, 说完话,又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还没夸夸我?”

“不是刚夸过了吗?”

“那是我带你回来的夸夸,不是我刚才答应你的夸夸。”

丛一眨着眼睛,顺势捧住了文时以的脸,散落的发丝垂落下来, 剐蹭着他的皮肤。

她就跟个小孩一样, 一分一厘都要算个清楚, 必须要鼓励着才肯做对的事情,然后每做对一步,就要得到相应的肯定和奖励。

文时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觉得她可爱。

好像,人在自己最信任人面前,就是会这样, 会放松,会没有防备,会需要很多幼稚的东西,回归到小朋友的模样。

“我们一一,特别特别棒!”文时以怕她不满意,还加重了语气,“可以了吗?”

丛一没说话,靠在他胸膛前,用了一点力气,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又往上挪了挪,坐在他那里,双手下意识地支撑在他身上,被坚硬的腹肌硌得生疼。

屋顶的水晶灯光从她柔软的发丝倾泻而下。

她骑在他身上,俯视着他,像高傲又不肯低头的古希腊女神,魅惑且自知。

“不好,不可以。”

“你没叫我老婆。”

这又是什么要求?

他向来都是叫她名字多一些,其实,她也一样,她经常性的知乎他大名。也只有在这种故意撒娇的时候,才愿意喊一声老公。

现在,倒是要求起他对她的称呼了。

见文时以并不回应她,她又动了动。

刚刚消下去的欲望被她这么折腾又往上翻,他下意识攥紧了手边的床单又松开。

她倒是不嫌事大,琢磨着他细微的表情,像是只捣乱得逞了的小猫咪,笑得高兴。

她睡裙本来就短,骑在他身上,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实在是折磨。

就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文时以猛地起来,将她拉到怀里,拽着她翻身按在身下。

“一一,总是这样管杀不管埋特别不好。”

“你也得体谅我一点。”

她既然这么调皮不听话,他就要好好“管教”下。

被他按着并不是很舒服,她小猫一般地动了两下,虽然不满意,但是还是任由文时以说教摆布,手不老实地摸了摸他受伤过的手腕。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会有什么反应。

只是,她的动作让他想起了曾经他们之间的脱敏计划。

他有了新的想法。

真的暂时来不了,假把式的花招有很多。

灯被熄灭,整个卧室在厚重的遮光窗帘遮挡下,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丛一背对着他躺下,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她枕着他的胳膊,开始还有点发抖和抗拒,后来与他十指相扣着,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怎么不算,他为她准备的脱敏训练呢。

先这样来,可能她的接受程度会高一些。

但也确实很累很费体力。

伺候文时以真不是个好活。

丛一这样没良心地想着,全然忘了以前文时以是怎么帮她的。

眼皮开始打架,她开始有了困意。

他从身后抱住她,不打算改变现有的姿势,就这么睡下。

她的长发落在他胳膊上,又痒又软。

临睡前,他贴着她耳边,小声地唤了一下。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