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执着于此,只想着不好太丢脸,强撑着脚踝上的剧痛,以及刚刚没站稳那一下,膝盖也跟着扭到了, 旧伤交叠。
她转身,尽可能保持如常,高跟鞋根落在白瓷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一步步走下去,没有摇摆一点点。
“喂,你听到了吗,我什么都没说”
方璐馨也有点慌,上次见着的丛一明明不是这副模样的,她以为她会起码会像上次一样和她争辩下,谁承想她竟转身就走了。
“完了,这事被我大哥知道我这个月零花钱又没了,怎么办嘛。”少女哭丧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
“不会的呀,你大哥最疼你了,再说实在不行,还有你姐姐呢,别怕!”
两个小女孩的交流被丛一抛诸脑后,她实在想不了更多。
回到主会场的时候,迎面便碰上了来寻她的文时以。
“去哪了?”文时以自然地握起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的那一刻,他抬眼看了看她,心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脸上这么差,手也这么冷,不舒服?”
她的手实在冷,他担心她是不是会惊恐发作,关切得很。
丛一被手心里的温热触动,从恍惚中抽身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目光根本无法自控,带了很多情绪。
他察觉到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周围又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索性,丛一很配合,打起精神,在他的那句“丛一,我太太”后紧跟着认了一圈人,都打过招呼。
其中也包括今天的主裁判之一——席主席。
他有非常真诚地夸赞她们团队的标书和所呈现的方案,但丛一听了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很难说清楚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所导致的,很复杂,现在人太多,她还要强撑面子,所以无暇思考。
膝盖和脚踝上的痛蔓延开,她与此周旋一圈后,整个后背都是冷汗,尤其是膝盖,玻璃渣碾压过,跳楼摔断过,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折腾,她疼得厉害,却还是固执地坚持到了酒会结束,在离场上车的时候,她实在是迈步不上去,原地踉跄了一下,猛然拽住文时以的西装袖口,差一点眼泪都给疼掉下来。
“你怎么了?”
还好文时以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将她抓在怀里,吓了一跳。
她摇了摇头,在回到她们的家之前,她不想多说。
文时以见她不肯说,低头轻轻撩开她的裙角,这会儿距离刚刚扭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整个左脚踝都肿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
“什么时候弄的?”文时以皱着眉,抬头看着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话和问询的好时候,放下她的裙角,“别动,我抱着你上车。”
说着,他帮她脱掉了难穿的高跟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回车内。
抽出双臂离开她时,她贴着耳边说了句,想要回京郊的别墅。
他也没多问,以最快的速度上车,叫司机开车回了京郊,在路上叫了医生赶过去。
整个车程,她都没说话,他主动来握她的手,她也没拒绝,也没挣脱。
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对他的感情也变深了起来,也更成熟了些,经过这小半年来的心理调节,对情绪的掌控能力也增强了些。
她也不至于再甩手就走,然后再做些过于刺激的事,不计后果。
可她好不开心。
越想越不开心那种,任着他握了会儿手,又猛然抽离。
才不要跟他十指相扣。
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娇纵的丛一。
文时以知道她不高兴了,但他并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因为觉得竞标可能会失败,还是气他刚刚在台下和喻晨曦坐在一起。
这一路,谁也不好过。
——
酒会结束,喻晨曦也离开了会场,车已经早早地等在楼下,她撩起裙摆稳步上车,车门拉上的那一刻,她疲惫地闭上眼,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小姐,是回家还是回公寓。”夏祁宁见喻晨曦这副样子也没多问,拧开了瓶水递过去。
“回公寓。”喻晨曦接过水,但没喝,转念又想到什么,“不,回家。”
“好的。”
夏祁宁坐在她旁边,代为和司机说了声,一路安安静静,她不说话,他也不问。
等到了喻家的城西花园时,已经是零点时分后半夜了。
喻晨曦从车上下来,仰头看看二楼书房位置还亮着的灯,就知道不管多晚喻南山都在等着她回去汇报工作。
尤其是今天竞标这么大个事。
车子从身后缓缓驶回地库,夏祁宁站在她身后,见她不肯进也不肯退,只仰头看着那处灯火,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稍微走近了两步。
“竞标结果后天就会公布了,应该不会失手,喻叔叔也只是想问问情况而已,用不了太久,上去吧,结束了还能早点回去休息。”
喻晨曦听了忽然冷笑了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去看身后的人。
“你不也在现场嘛,什么情况还用我回来说?恐怕是现场连我和谁坐在一起,今晚喝了几杯酒,你都已经告诉我爸爸了吧。”
夏祁宁被喻晨曦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法面对她。
从他十几岁被收养到喻家开始,陪着喻晨曦,守着喻晨曦,就是他的任务和全部宿命。
喻家这一辈三个孩子,喻晨曦是长女,也是天资最高最出彩的那一个,所以从小便被喻南山当做继承人培养,更是从寻觅好久了,才为她选了夏祁宁陪伴左右。
夏祁宁的母亲是京大教授,父亲是喻氏高管,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本也应该过着远远优于常人的生活,但当年一场飞机失事的意外,让他不仅没了父母,连带着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那时他年纪尚小,意外又来得突然,父母并未进行做过任何信托作为传承,其余的房子车子,大宗保险,股票等一系列所有资产在他未成年前也根本无法继承和接手,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原本亲戚眼中的“别人家孩子”秒变大家互相踢皮球都不愿意照顾和接手的拖油瓶。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第一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生活,第二就是接受喻家的收养,让爷爷奶奶放弃抚养权。
那时他虽才十几岁,却也懂了些道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带着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所以最后,他决定选择接收喻家的收养,从那个春天起搬家了喻家。
不知是不是父亲曾经作为喻氏高管和喻南山交情还算不错,说句良心话,他搬来喻家后,整个喻家待他都很不错。
比起喻家三个孩子,他最年长,性格又好,会得多,行事也稳妥,喻南山很是看中,就连喻衍洲和喻时宜都喜欢缠着他在一起玩,基本是把他当做亲哥哥无异。
摆清了自己的位置,他也算是不负所托。
他和喻晨曦只差了一岁,父母意外那一年,他休了一年学,刚刚好和喻晨曦同年级,自此往后的十几年,喻晨曦走到哪,他跟随到哪。
开始是不能不完成的必要任务,是报答喻家的恩情,后来是习惯成自然,他的视线里只要一天没有喻晨曦,他便会觉得难以适应。
他活成了她的影子。
心甘情愿的那一种。
当然,陪伴她的这十几年,他也做了不少事。
比如,帮助喻南山拆撒了喻晨曦高中时便喜欢,后面一起赴美留学的优秀初恋,他亲自出马把那个男孩劝退,离开学校,并且找了男孩的父母施压,最后将男孩转送到了英国,他仍然记得少女在狂暴的雨里去哪里都找不到喜欢的人的身影时崩溃大哭的场景,也记得她疯狂地给了他一耳光,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不站在她这一边,说恨他,恨一辈子。
再比如,知道文喻两家有意联姻,他又自动自觉地配合,为文时以和她安排见面,安排各种活动。那些年在美国,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为文家说了多少好话,就在他松了口气,文喻两家联姻达成,她也似乎忘记旧日恋爱伤痛,重新爱上文时以时,这场婚约突然又崩盘了。只是她再没像少女时期那样大哭过,只是在那个京城一夜入冬的雪夜,她一个人在庭悦喝得烂醉,他寻来抱着她回去的时候,她红着眼嘲讽地问他,问他满意了吗?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吗?那种绝望又复杂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掉。
他认定,她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却又别无选择。
记忆穿梭摆动,从往事中挣脱,夏祁宁始终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对不起。”
他永远只会说这一句话。
喻晨曦都能预料得到那种,听到后冷笑了下,理也没理,走进了花园别墅。
已经很晚了,整个一楼客厅还亮着灯,是喻时宜散乱着头发坐在地上拼着乐高积木,看见二人回来,打了个招呼。
“姐姐,祁宁哥哥。”
“上次你说想看的那个组合的演唱会门票已经搞到了,内场最好的位置,结束后你可以和他们去后台拍照,明天让秘书拿给你。”夏祁宁见着喻时宜想起来,顺口一说。
“真的啊!祁宁哥哥你太好了,你可别我那个二哥靠谱多了。”喻时宜激动坏了,一不小推翻了自己刚刚拼好的那部分积木,“哎呀!”
“你看看你,能不能老实点。”喻晨曦这会儿本来就心浮气躁,忍不住多说了句。
喻时宜被说自然也不敢多反驳,低着头看了看一地乱七八糟的乐高碎片,抬头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夏祁宁。
“一会儿我叫阿姨来收拾下,很晚了,时宜要早点休息。”
“好吧。”
看着喻时宜欢天喜地地上了楼梯,喻晨曦侧目看了一眼夏祁宁。
“你倒是把她当亲妹妹宠。”
夏祁宁也没回答,只是一直低着头,随着喻晨曦等到了电梯下来,同她一起上去,先后进了喻南山的书房。
——
车子一路高速驶回了城郊别墅,才一到,拉开车门,文时以便下车去抱她。不管怎么说,她的脚肯定不能再沾地,肿那么厉害。
医生已经在等了。
待到文时以抱着丛一回来,赶紧做了简单的检查。
脚踝是扭伤,比较严重些,少说也得休养个十天半个月,膝盖的旧伤更不必说了,整块皮肤都隐隐发烫,那些疤痕也跟着红肿一片。
冰敷和上药都是文时以亲自来的,交给专业医生他都不放心。
他知道她最怕疼了。
“忍一忍。”
他轻轻拽着她的白皙纤细的脚踝,将冰袋小心翼翼地覆上去。
冰冷感混杂着灼痛,她委屈坏了,一个劲儿地往后缩,肩膀微微打抖。
他察觉到,简直心疼得要命。
直到冰敷完,药也上完,她还是没找到机会把刚刚听到的那些与他对峙。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峙什么。
好像,喻晨曦就是不用走后门也能赢的样子,她自己都承认的。
什么都处理好了,这时候文时以再想要触碰她时,她往后躲了下,目光执拗地盯着某处,沉默了有二三秒,终于开口。
“别忙了,我们聊聊竞标的事吧。”
“今天很晚了,你还扭伤了脚,要不明天再聊?”
丛一摇头,态度很坚决,并且补充了句。
“要聊,而且你要认真的,理性的,和我聊。”
文时以听了她这话预感不妙,但她既然提出了要求,他又不好不答应。
最后他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坐在了她床边,调整好状态。
既然她一定要这个时候聊,那就聊聊吧,聊过了没有心思多想也能睡个好觉。
“我不是很开心。”丛一选择先开口,但半天也就讲出这半句话。
“看得出来,是因为什么?”文时以应声。
她又陷入沉默,是不知如何说起。
“是因为觉得自己有可能输掉竞标,这段时间的努力毫无结果而难过不高兴,还是觉得因为听完了喻晨曦的方案,发现确实技不如人,对自己有点失望和焦虑,所以不开心?”
她不吭声的话,那他就直说了。
她这般追问,肯定不是为了听什么好听的,如果是要听实话的话,那实话未免难听。
扭伤的脚踝还肿着,哪怕喷了药冰敷过还是难受,还有膝盖,膝盖也很痛。
但这些远远不及文时以戳破她的心思,那些冰冷的,但是真实的话语来得更伤人。
她没法反驳,他说得也没什么错。
说话说一半那不是他文时以的风格。
他也正好想借此机会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到这条路上。
倘若连他三言两语都禁不住,那以后的日子必定更难过。
“如果是因为前者,并没有什么的,只不过是一场竞标而已,而且参与竞标的每个团队都很努力,但最后赢家只有一个,谁做得最好谁赢,失望难过都正常,但没必要让这种情绪影响你太久。如果是因为后者,整场竞标你都在,喻晨曦团队做的东西是不是最好的,你应该也有自己的判断,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她比你大几岁,又在生意场上练了这么多年,实属正常,你调整好状态,慢慢来。”
原本丛一的情绪还算是可以控制得了,文时以这一长串说完她彻底绷不住了,眼圈唰一下红了,滚烫得厉害。
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直白又严肃地指出她的问题,纠正她崩坏的情绪。
昨晚床畔上温柔夸赞她到底有多好的男人,转眼像是变了个人,横眉冷对,口气严正,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更不会哄着她。
原来,这才是他的生活常态,他被工作,被家族捆绑的,这些年来最真实的状态。
不仅仅是冷漠,是理性,是带着很强的压迫感,是让人莫名战栗又不得不听从的气场和强有力的逻辑。
她强忍住眼泪,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许哭,抬头执拗地看着文时以,气势上不肯退让。
两相对视了好久,她还是报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喻晨曦和主裁判提前通过气,喻氏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你什么都知道,但眼睁睁看着我陪跑,对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来的还有两颗清晰的泪珠,她还是没忍住,眼泪划过脸颊。
他看见了,心疼的同时却难以共情。
他以为,现在他们讨论的是竞标失败的原因,而不是他知情与否。
提出要理想聊一聊的人是她,现在率先抛去理性的也是她,他实在不能懂。
“所以你觉得,你竞标失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第66章 爱河 输不起
文时以的话让丛一彻底哑口无言。
她以为他应该先她解释下, 他明白地知晓喻晨曦已经被内定竞标胜出,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陪跑。
他对她有所隐瞒,凭什么还先发制人丢给她一大堆待解决的问题。
眼泪掉下来一滴后, 她再也不肯眨眼,只是沉默地盯着他,最终挪开视线, 什么也不再说。
就好像此时此刻她无论怎么追问,都像是在为自己竞标失败找其他原因一样。
竞标结果固然重要,但她更看重的是他们之间的坦诚相待。
可他就是不明白,甚至并不会往那处想。
又或者,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和信任与坦诚挂钩。
其实话一出口,看着她眼里清楚觉察到失落和受伤的那一刻,文时以就后悔了。
他不该拿处理工作那一套来应对她, 毕竟她是他的妻子, 不是他的谈判对象也不是他的同事下属。
他只是真的太习惯用过于冷漠理性的眼光去审视专业和工作上的事,以至于他会忘掉讨论的对象,以及她现在的实际情况。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
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口了, 收是肯定收不回来了。
他同她道歉。
本来已经快要止住的眼泪, 在他这句话后又一次滚了出来。
竞标失败, 几个月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就算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总归会失落难过一下吧,而且明明就是他瞒着她在先,怎么反倒刚刚一通话说完像是她的错一样。
她很生气,却又偏偏争不过他的逻辑。
现在,他突然这么一道歉, 过来朝着她低头,又算什么?
她真是越被哄越委屈。
她扭过头,扯过被子,甚至都没顾上把脚踝的扭伤看顾好,拉扯痛得她狠狠皱了下眉。
“是我不好,我刚才太着急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着她是真的不开心了,他又着急担心,根本就是自讨苦吃,想要提醒她注意下脚踝的扭伤,她都任性地躲开了。
“你小心一点,你才扭伤”
“要你管!”
她好久没有这么差脾气地对过他了,他靠过来想要搂住她的肩膀,看看她的眼睛,她也不肯。
“你别碰我。”
被他触及拉扯,她用力挣扎开。
“我想的那样?我想的什么样?事实都摆在那了!”
她的眼红得吓人,抬头的那一瞬,目光里满是激烈难平的情绪,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话出口的一瞬,心痛得要命。
“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很输不起的人吗?还是说到底,你指导我做方案也好,带我去参加论坛也好,都只是随手一时兴起的事,所以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情况,你也根本不认为有一一天我可以回去,我可以做好?”
文时以被她一连串的爆发和质问给打乱了节奏,其实关于她说的每一点,他都可以解释的,但被她攒到一起一股脑丢过来,像是下过了定义,他不知道该从哪个点开始回答她。
且不说,喻晨曦和评委熟识这件事他才知道没两天,就算知道的再早些,又或者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不告诉她。知道某件事的天花板在哪和完全未知充满挑战,人做事的态度就是会不一样,既然已经开做了,结果已然求不到的情况下,更应该抓住过程中能收获和成长的东西。
他这般费心思,又何来他一时兴起这种说法。
他从来没觉得他输不起,只是作为他现阶段的领路人,太认真也太着急了而已。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最希望她能够回到这条路上的人了。
倘若他真的不支持她,刚刚又何必说那么多,豢养一直金丝雀是对他来说远远要比培养栽种一棵参天大树要简单得多,且费心费神得多。
他承认自己刚刚有些话确实过头,没有考虑到她情绪上的因素。
但她这样说,他在刚刚某一刻忽然有了不是很想解释的冲动。
“一时兴起?随手?”文时以敛了敛眸子,忽然极冷地笑了下,“我很闲是吗?我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闲到要一时兴起地叫你参与竞标,闲到要看你一版又一版的标书和方案?”
话音落在两人之间已经快要凝结成冰的空气中。
她亲眼目睹,他从极致镇定冷漠,变得也开始有了情绪。
只不过,他对情绪的掌控力远远胜过她。
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剑拔弩张。
各有各的苦衷,站在各自的视角,陷入短视的局限中,短时间内无法共情彼此,更遑论感同身受。
气氛变的凝滞,在发现无法扭转她情绪,再讨论下去,他们会彻底崩盘,越来越糟糕后,他开始有点病急乱投医,想着是不是给她一段时间冷静下会更好。
同样,他也需要反思回顾一下自己刚刚的话。
恰巧,她比他更早地开口。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丛一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眼深吸了口气,彻底放弃了争辩。
他也一样。
总之现在再吵下去,谁也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离开卧室前,他还是想替她擦一下眼泪的,但她挪开硬是不允许,他没办法。
——
从喻家的花园别墅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凌晨三点。
喻南山和两人的对话从来都是分开的,所以格外费时,
所以喻晨曦更坚信不疑,夏祁宁就是一个人形又三百六十无死角的摄像头,二十小时监视她,控制她成为喻家不二的完美继承人。
他们离开别墅,一同上了车,没叫司机,夏祁宁开车,送喻晨曦回了公寓,一直送到门口,他才准备离开。
就到她下面一层,他们甚至连住处都这样近。
“小姐,太晚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上午的行程我会让助手酌情推迟两个小时。”夏祁宁垂着眼睛,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正视喻晨曦。
喻晨曦看了他一眼,推门走进房间的同时丢了句。
“进来。”
厚重的金属门没关,夏祁宁听见了她的话,顺着她的背影朝着房间里看去,能狭窄地看见一小部分落地窗,以及窗外璀璨无际的夜色。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喻晨曦进来,顺手关上了公寓的大门。
这处高级公寓离喻氏很近,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
喻晨曦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所以很讨厌把时间和精气神都浪费在四个轮子上。别墅庄园之类的住所都太过远了,她就喜欢住在公寓里,和在美国时一样。
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可以清楚地看见马路对面的喻氏办公楼和后面的央视大厦,整座城市的灯火如碎钻般铺展,霓虹在浓重夜色中流淌成河。弧形客厅被包裹在冷灰与象牙白的色调里,进口的云母石地砖映着天花板的隐藏式灯带,耀眼的光晕如月光般漫溢。
沙发是低矮的Fendi Casa系列,哑光皮革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上面随意搭着一条苏格兰羊绒披肩。茶几上摆着冰镇过的唐培里侬香槟,水晶杯沿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在设计师款的黄铜托盘上洇出细小水痕。
喻晨曦进来,将脚上的白色高跟鞋换下来,规矩地收进去,精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导台,拉开冰箱,拧开了一瓶冰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夏祁宁就跟着她,站在客厅中央,等着她。
等着她开口,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他不是第一次来她的公寓,相反,他进来过很多次。
都是她叫进来的,每次叫进来,也只会做一件事,他都知道。
就在他思考的几秒钟里,喻晨曦喝完了水走至他面前,抬眼看了他有一会儿。
“抬头看着我。”
她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她开口,他要做。
夏祁宁没多犹豫,抬起头看向喻晨曦。
下一秒,她开始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叫他进来,他们只上床,不用多什么废话。
他至今还能记得他们的第一次,那一夜,她在庭悦喝醉,无声地流泪。
漂亮纤细的十指将他的衬衫扣子完全解开,坚硬饱满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她稍微一扯,整件衬衫剥落。
再然后,她毫不客气地继续。
西裤总比衬衫那么多扣子好收拾多了。
她熟练地摸着他。
他们做过太多次了,所以她很容易就能找到让他舒服和敏感的点,只不过主导权始终握在她手上。
她不推动进程,他就是再被折腾得有感觉,也只能忍着。
与其说是做.爱。
不如说是她单方面的挑逗,更难听的话,其实也可以叫做羞辱。
往日他已经习惯了。
这些都不过是小把戏而已。
他默不作声地承受,不能吻她,也不能在没经过她同意的时候碰她。
就在她摸得正起劲儿的时候,他恍然想起了今晚喻南山与他谈话的内容,已经为喻晨曦选定了新的联姻对象。
他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抽离惊醒,猛地按住了她的手,声音半颤抖。
“小姐”
“叫我名字。”
“晨晨曦。”
他无声地拒绝她的进一步动作,直到她冷笑着开口。
“夏祁宁,这是你欠我的。”
第67章 爱河 手写道歉信
听见了喻晨曦的话, 夏祁宁凝神纠结了几秒,最终松开了手,任由她的动作继续了下去。
她们又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从天黑到天亮。
——
从卧室离开,文时以也并未走远,就在外面的书房, 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灯没开,甚至也没去洗澡没去换衣服。
他在从头到尾地复盘今天与她争执的分歧。
没多会儿,卧室的灯熄灭了,暖黄色光亮消失, 他抬眼看了看,也不知道她是真休息了还是只躺下了。
他不敢贸然进去,所以又一个人坐了很久。
直到卧室里很久很久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他才又折回去, 放轻手脚,走到床边,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小心地放回被子里,看了一眼空调温度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泪痕已干, 但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他怕吵醒她, 也没替她擦拭,就坐在她身边,攥着她的手,无声地坐完了剩下的夜晚时光。
大概是快天亮的时候,他收到了文兆锡的消息叫他回去一趟,匆匆扫了一眼, 大概是早有心理预期,情绪起伏不是很大。
她睡得算熟,他不想吵她起来。但一会儿回去,搞不好又是一整天,这中间竞标结果肯定会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会被迅速完全地冷却,越拖下去外在因素越多,越是不好解决。
思来想去,有太多话想和她解释,想和她说明,发消息发电邮太冰冷,对话交谈又怕她激动,话还没说几句,情绪理智先脱钩。
最终,他离开卧室,回到书房桌前,决定把想说的话写给她。
话到嘴边,提起笔,他还是多犹豫了几秒才郑重落笔。
*
一一,有关于昨天的事还有你的问题,我想了很久,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和你沟通下,希望你可以把接下来的内容看完,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一.关于喻晨曦和裁判有联系这件事,我确实知情,是上周的事情,没几天,那个时候你的标书和方案基本已经确定,我觉得这个时候告诉你并不是合适的时机,所以选择了隐瞒,当然,隐瞒是我不对,如果很介意这件事,我和你道歉,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告诉我,以后面对这种情况,你希望的应对方式。
二.根据昨天你的反应和一的内容,我合理推测你更希望我能够坦诚相待,所以我单独列出二,是想和坦白,席主席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多年挚友,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也多有接触,但我没有选择联系他和他说明你参加竞标,因为在我心里,我认为你并不需要这样方式的助力。当然,如果你是需要的,你觉得我没有这样帮助你你觉得不开心,觉得失望,我继续和你道歉,是我没有问过你意见,擅自做决定。
三.对于你昨天说的,我觉得你是个输不起的人,不认为你可以回到这条路上,在这我想为自己辩驳两句,这绝对不是我的真实想法。在我眼里,你是一直都是个纯粹坦荡的人,我百分百相信,以你的能力,以你的坚持,最终会把事情做好。
以上,是关于你昨天的话我能想到的所有的解释,如果你觉得这并不足够,或者还有新的问题,我们可以再沟通。
下面,是一些我的想法,也想同你分享一下。
一.我并不会一时兴起去做某些事,对于你工作上和团队的事,我确信自己是认真且上心的,所以被称之为一时兴起时,我会有些觉得被误解,态度会不好,下次注意。实际上我很忙,忙到真的没有时间去做任何一件没价值没意义的事。换句话说,同你一起处理工作,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可不可以不再说这样的话,我也会有点难过。
二.以上所有,包括昨晚的话,这些日子来我所做的事,都只是为了达成我们最初的目标,回到你曾经熟悉的道路上。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都仅仅只是我们对待这件事,这个目标的看法,态度,处理方法不尽相同,并不是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所以我会尽量做到事情和感情课题分离,希望你也可以。
我将无条件支持所有你愿意做的,正确的事。
请相信我。
最后,我反思了一下,昨晚我说的话太过冷漠伤人,以后一定会注意。
现在我需要回家处理一下集团的事,你还没醒,所以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把我想说的话写下来。
你看过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我先去爸妈那一趟,如果你太累不想去的话,在家等我。
*
把想说的都写完,文时以又回头通读了一遍,好像还觉得不够,也不是不够,大概是欠缺一点温度。
想了想,趁着纸上墨迹未干,又补了一句。
一直爱你。
有点矫情,但是他就是像写在结尾。
类似于有点表忠心的感觉。
写完这四个字,他将手中的钢笔合上,将这张纸叠好就压在她抬头就能看到的床头柜上。
通过写下来的方式,他也能更好地把自己的思路理清。
临离开前,他低头吻了吻睡梦中的人,不舍地又多看了几眼。
下楼出去的时候,司机已经在等了。
文时以才一上车,乔湛就开始了工作汇报,最近是真的不轻松,不过这些年又太多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忍一忍习惯一下也就过去了。
处理工作,关乎集团和家族的事情,无论是大是小,他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一路上,他一刻也没闲着。
不过效率也高,等到文家的时候,他也把该交代的和乔湛交代得差不多了。
“明家那边同意合作的话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对合同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总结整理好下来发我邮箱。下午的行业峰会帮我推掉吧,今天没时间。”文时以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出确认并无出错后,合上了笔记本。
准备起身下车的时候,眼前原本清晰的一切忽然模糊起来。
世界漆黑一片,短暂无光了几秒。
也就几秒,特别特别短,短到来不及反应,短到他以为是错觉。
他又坐回座位,缓了好半天,但绝对的不动神色。
“老板,您怎么了?”
乔湛见文时以没下车,坐在原处,以为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绝对黑暗消失,视线又从模糊变得清晰,眼前再一次光亮起来。
文时以下意识收紧手指,极快速地调整了呼吸,不表现出任何一丝异常,摇摇头。
待到眼前的一切彻底清晰,他下了车。
好在只是几秒,后面他也没有任何不适,他也没多想。
大概就是一夜没睡,也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
今天文紫嘉从喻家回来,文时以进门的时候,她正和沈映蓉在客厅插花。
“大哥,你回来了,大嫂呢,今晚她来不来家里吃饭呀,我好想她啊!”文紫嘉好久没见丛一,想得紧。
“时以回来了。”沈映蓉也跟着多问了下,确实是有些日子没见小两口一起回来了。
“昨晚休息睡得太晚了,她还在休息,晚一点过来。”
“那我今晚让厨房做点适合她口味的菜。”沈映蓉应了声,“那你快上楼吧,你爸爸在书房等你呢,时笙已经上去了。”
“好,辛苦妈妈。”
在电梯一路上行的过程中,文时以的大脑空白停滞了几秒。
不去思考昨晚与她的争吵,也不去摄像一会儿要面对的拷问。
他就只有这点时间完全地属于自己,放空。
但放空,平静也只是为了状态可以恢复到最好,一会儿可以更好地面对拷问。
电梯门缓缓打开,光从拉开的缝隙和缺口中渗透进来,他无声地深吸了口气,抬头目视前方。
前一秒还低头沉思,看起来心事重重,这一秒已经是神采奕奕,昂首阔步。
哪怕他一会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
现在集团的事基本都是他在管理和接手,文时笙协助,一般非特殊的大事,基本是文时以说一不二,不会再向文兆锡汇报。
只有重大决策,或者高层之间的人事调动才会像今天这样,叫兄弟俩过来。
“大哥。”文时笙先到,见文时以进来打了声招呼。
人也到齐了,文兆锡也不绕弯子。
文家人,做事都一个风格。
其实这几次,说来说去都是关于京北那块地的开发问题,那块地是政府去年刚批下来,目前对于各项基础资源和商业运营都在招商,ABV集团对这次招商也接触了有一段时间了,文兆锡的意思是这个项目文家参与定了。
项目是好项目,但京北土地、大型商场的开发一般是韩家占大头,韩家人做事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唯利是图,家大业大不假,但难免落了个无商不奸的狠心厉害名声,一般不会有人和韩家抢生意。
想来,对于那块地大大小小下来但凡能赚得了钱,有利可图的韩家都早就盘算清楚了,谁去插一脚都是惹麻烦。
饼太大,吃着难,吃下去也容易消化不了。
他不想做。
倒不是说文时以怕了韩家,只是一旦要做,这就是件大事,他原本就忙不过来,分出心思搞一些并不感兴趣的东西,还是同做事或许不择手段又心狠手辣的的竞争对手一起,他是不愿意的。
他觉得有这个精力和资源不如全部投入到这几年越做越好的新能源开发,基础建设上。
但文兆锡并不这样认为,认为新能源这一类产业虽然现在蓬勃发展,但是和国际市场国际形势勾连太深,文家不能把全部精力和资源都压在一处,传统产业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京北那块地是和韩家竞争的契机,倘若成功,以后在这一块,就能和韩家平分秋色。
讨论了一下午,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也可以说,是文时以没找到什么理由拒绝。
他必须得承认文兆锡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惫,他竟然少有的有点任性,差点把自己不想做的内心真实想法给说出口。
还好,忍下来了。
但忍下来归忍下来,他也依旧没答应,只是用和董事们上会讨论的借口拖延搪塞。
日头从正中央到快要落下去。
其实整场交谈中,他出神了一两次,是心里有事,也是实在有些累。
从书房出来,文时以的神色不太好,文时笙多问了句。
“大哥,大嫂今晚回家里吃饭吗?”
“嗯。”
被文时笙这么一提醒,文时以才恍然想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她还是没给他发一条消息。
失望了一瞬,他也不确定她是这个点了还没起来,还是起来了看到了他的道歉信也并不想接受。
想到这,他又不确定地开口补了句。
“应该,应该过来吃饭吧。”
心情莫名低落,身体和心里的双重压力对他来说是最常有的事。
每次一出现,他也仅仅只是像现在这样,更不爱说话,一个人待会。
正好,回都回来了,他去瞧一眼camellia,坐一会儿,平心静气一下。
到了他自己这一层,才走近卧室,他听到了熟悉又娇柔的女声。
“乖bb,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呀,这几天妈咪太忙了,不是故意不来陪我们camellia玩的哦。”
他骤然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直到听清了她的声音,他才敢确定,是她来了。
而且在抱着他们的女儿,陪它在玩。
悬着的心忽然放松了一半。
她肯来,就代表肯见他,肯见的话,应该气就消了一半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朝着卧室走去,然后,他看见了漂亮娇艳的女人半依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懒洋洋的camellia。
听见他的脚步,她抬起头,想要严肃几秒,但没坚持住,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升温。
怎么会有人的道歉信写得跟汇报总结一样!
还需要一二三的排列组合,又是如果又是所以然的。
她心里埋怨着,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写得面面俱到,一条一条,态度端正得不得了。
好吧,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古板,严肃,冷漠,不解风情,有时候也不近人情,理性过头。
但这并不妨碍与此同时,他对她总有温柔,迁就,包容,甚至是充满爱意的保护。
他用他擅长的表达方式,表达他的歉意,同时解决他们之间的分歧。
短暂的对视后,她有点熬不住了的样子。
微微皱了下眉,抬眼委屈地看着他,同时抬了抬下巴面子上仍然是拒绝低头。
“站在那做什么?”她给他搭了层台阶。
可惜他没懂,以为她还在生气,不敢贸然采取措施。
“过来呀。”
她又继续给他垒了一层台阶,口气里满是娇嗔。
直到这句话出口,他确信,她接受了他诚恳的道歉。
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不自觉笑了笑。
他看着她。
“来了,老婆。”
第68章 爱河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昨晚哭得太凶, 最后干脆累到哭得昏睡过去。
一醒来,整个别墅除了佣人和阿姨找不到他人影,摸了摸床头的水已经彻底冷了, 估计文时以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水杯下,压着那张他写给她的信纸。
大概是水杯下沾了点水滴,纸上一小片被沾湿, 氤氲开了一点淡淡墨痕。
他的字迹并不算板正工整,却是妥妥的行楷,从小文斯华亲自带着他日复一日练成的,洒脱大气, 在纸张上行云流水散落开来,一行又一行,写了很多。
她刚看完的时候, 脑子里的第一念头竟然是想要吐槽, 这男人怎么道歉跟做学问,写报告一样,这么大费周章,又像个人机,她简直是哭笑不得, 还怎么能生起气来。
等到稍微冷静下来, 她又好好重看了一遍内容, 他写得认真,透过纸上每一个字能感觉得到。
这一会儿,昨晚激烈的各种情绪也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写的所有内容,她都有很认真的思考。
尤其是最后他说,事情只是事情, 和他们的感情无关,要学会课题分离,不要把这些混为一谈。
他对她的好,给予她的全部安全感,这些点点滴滴都是真。
所以,她愿意相信他写下来的这些,愿意相信,她在他眼里是美好又纯粹的存在。
怀里的camellia见文时以过来也根本没动一下,现在的它早就已经叛变了,只要丛一在,它根本不会从她怀里下来,丛一走到哪,它都要跟着她,然后仰起肚皮非要摸摸。
丛一琢磨来琢磨去,想着是不是给它寻个伴儿,毕竟她和文时以都太忙。
“竞标的结果出来了。”
等到文时以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咕哝了半天,才开口。
“嗯,知道,我看到过公示了。”
文时以应声,抬眼看着丛一,瞧着她也不像是很难过的样子,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丛一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样子,只觉得有意思,根本没在生气。
她拍了拍怀里camellia的屁股,安抚了两句把它放了下来。转头看着文时以好整以暇地笑着,像是在等他好好表现。
“说呀,你没话了?”
等了半天,他还是沉默,丛一有点耐不住性子。
“什么?”
“什么什么啊,说话呀,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了嘛?”丛一瞪了他一眼收起笑,“写那么大一堆,现在看见我没话说了?”
都给他台阶下了,他还不把握住。
真以为写点这些乱七八糟的就能把她给哄住?
那她也未免太好哄了吧。
眼见着她又要炸毛,文时以想了想,把她抱过来放在腿上。
不是不哄,是怕说得不对,反而更糟糕。
昨晚不就是嘛,他的出发点明明是为了能帮到她,却还是把话说得太重,故而才选择了用写道歉信这种方式。
目前来看,这个方法还是奏效的。
不过既然她开口,他们也还是需要一次沟通。
至少现在他们没了过激的情绪,都能够心平气和正视问题。
才一夜没在一起睡,他却格外想她似的,不自觉抬手抚过她的脸庞,满眼怜爱。
“心情还好吗?”他试图让自己软下来。
“没中标不是昨晚已经知道的结果了嘛,都过去一晚上了,再怎么失望也调整好了。这次不行,下次再尝试喽。”
听到她说这话,他松了口气。
“我说了,我不是个输不起的人,文时以,你别我想得太脆弱。”
丛一捉住了他覆盖在她脸颊上的手,口气肯定。关于是否中标本来也不是她现在非常想讨论的重点问题,她更在意他的态度,以及他提及的,是否坦诚。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输不起的人,更不在乎你能不能中标,因为比起中标,做事的决心,态度,心气,远远更宝贵。我不说,只是怕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我还是为我的不完全坦诚道歉。”
他把想说的话说完,悬着的一天又一夜的心终于也放松下来。
她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态度,听到他亲口道歉的那一刻,她终于满意。
“还是那句话,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那种受不了委屈的大小姐。”她要从根本上矫正他这种看法。
不过也怪不得他,从前她再多意气风发的时刻,他都不在场。从他们认识起,她便受困于各种情绪,那是她活到现在最为痛苦的时光。
“你可以和讲道理,可以和我说实话,但是不可以,不可以用对待和外人一样的态度对待我,我们是在聊工作,但你的态度和方法就是很不爽,你知道的,我这人,吃软不吃硬!”
她极有耐心,坦白地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知道了,以后我尽力改。”文时以用心地把她的话听进去,末了有不确定地问了句,“那这件事,过去了吗?”
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有形或者无形的芥蒂在。
“嗯,过去了。”
“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丛一想了想,又多补充了句,“但我会给你记着,我记仇,你也知道的。”
她重新又与他立起规矩,一如既往的骄傲,强势。
只不过再与他们相识之初不同了,他知道了这些背后,她的柔软,纯粹。
她坐在他腿上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尤其是今天穿了条鱼尾纱裙,活动范围很受限,话说完了,她想折腾着下来,但被他按住了。
他熟练地掐着她的腰,与她对视,也提出了一点新的要求。
“一一还没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
“不要质疑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的出发点。或许我方法不对,态度不好,但,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是故意的。”
他坦诚持续地看着她,她极少见他如此认真,也不是认真,是一种完全剥离外在修饰,极度真诚又郑重的状态。
从来没有这样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有女人会让他到这份上了。
这句话他没说,咽在了肚子里。
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有多无趣,有多循规蹈矩,以至于他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任何过于浓重的感情,更不会明白从出生开始就被驯化得情绪稳定,冷漠,稳重,直至这些东西被镌刻进骨子里在向要改变是多么艰难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聊起工作,他对她才会那么严厉,所以对于爱人这件事上,抛去责任,理性之外的纯粹地爱人这件事上,他有太多要学习的地方。
“嗯,知道了。”
“以后,我也不会了。”
丛一被他的目光动容。
大概是他也没有可以伪装,她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到疲惫,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有淡淡的红血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又有点情绪低落。
天生高指标的共情能力总是让她感知到许多别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她被顺好了毛,柔声凑近。
“你看着好累啊。”
“有一点点。”文时以诧异片刻,承认了。
本来赶回来参与她的竞标就已经是连着熬了好几天处理工作,现在又一天一夜没睡,身体稍微有点抗议。
不然上午在车上也不会出现眼前发黑的情况。
“睡一会儿吧,我陪你,好不好?”
听到她的关心,文时以摇了摇头。
距离晚饭还有三两个小时,他想要再衡量下京北那个项目。
“宝贝。”
“嗯?”
“既然不生气,给亲一下吧。”
他偏要讲出来,听着跟请求似的,其实每次也根本不等她同意就吻上来,只是说出来她心理准备一下。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开口,他吻了上来,贴近她柔软的唇,耐心细致地吮吸,好久好久都舍不得分不开,眷恋又珍惜。
其实本质上,他们对于情爱肉.体交流这些事,态度是一样的。
只要他们相亲想做,就要立刻实现。
被他吻得有些缺氧,回过身,她又不舒服地动了动被裙摆束缚的双腿,故意磨蹭了他两下,见他呼吸错乱起伏了两下,忍不住狡黠地笑了笑。
“笑什么?”
“嘉嘉之前教了我一句话,我在港岛那边没听过。”
“什么话?”
“是她之前说绾绾和她老公,叫做,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说完,她又兴奋地眨眨眼,抱着文时以的脖子,又蜻蜓点水似的亲了文时以两下。
文时以的吻技想来不错,她很喜欢他以各种情绪为主导地吻她。
“我们俩也是,是一个被窝的。”
文时以被她逗笑,灰蓝色的眸子里总算透露出一丝轻松之意,只不过没持续太久,便又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盯着她。
这次,丛一确定,这不是错觉,他就是需要休息,也有心事的样子。
还没等她再多问,他将她抱紧,差点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到底怎么了嘛?”她有点担心。
难道是昨晚吵架她话说太重了,承认错误也不管用了?
“你还在伤心嘛?”她还是忍不住多和他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这样啊,我有很多情绪和心理问题,你知道的,所以我们吵架时候说的话,你不可以当真的。”
她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再惦记竞标上两人的分歧了,而是一再确认自己没有伤害他,就像之前在半躺,她揭破了他的旧伤,后悔反思后再也没有犯过。
只是,她说得陈肯认真,却怎么感觉好像效果不太好。
他非但没有更高兴,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更低落了。
她并不知道他那么多心理活动。
更不知道对他来说,被这么小心翼翼地在乎,到底意味着什么。
“哎哎,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了呀。”她娇声嗔怪。
“别动,就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他合上眼,有种莫名的酸楚。
他松开了一点点力气,她也就不动了,趴在他怀里,双手抱紧他的脊背。
他从头到尾,始终没说一句话。
直到他松开她,去书房忙起了工作。
她抱着camellia去楼下和文紫嘉闲聊的时候多打听了两句,顺便又去问了问文时笙,大概对京北项目,父子俩存在分歧的事有了了解。
晚饭是一家人在一起,难得凑得齐,文时安也从美国回来,沈映蓉叫司机去接了文斯华和舒吟过来,趁着天气好,在后花园的玻璃房准备了满满一桌佳肴。
开始动筷前,丛一捏着文时以的手还是问询了一下京北项目的事。
他虽明说,但她能明确感觉到他并不太愿意,只是不会除了家里之外的人表现出来。
因为文斯华也在,饭桌上难免就又聊起了工作的事。
文斯华和文兆锡的看法一致。
对于这种饭桌上例行公事的状况,舒吟和沈映蓉已经见怪不怪,很少插话,更多的是倾听。就连文紫嘉也不在意,只一味给丛一说着京城最近时兴的东西,和某某牌子sales拿到的当季最新款,又忙着和文时安拌嘴。
其实,丛一对文家的生意也不敢兴趣,更不会去细听,她是打算今晚回去,若是文时以愿意,可以陪着他聊一聊。
她能感觉到,他大概是不太乐意继续在饭桌上聊这个话题。
奈何,长辈们逼得太紧。
“爷爷。”
纠结再三,她还是开口打断了谈话。
有点不礼貌,她知道。
但是这一点点礼貌,对比其他能轻松一瞬并不算什么。
既然他没办法反抗,那她只能用她的办法,尽力帮帮他。
哪怕只是放松一周,一天,甚至不过一顿饭。
她也是愿意的。
思来想去,她只好以新婚妻子的名义撒个娇。
这样不至于插手文家生意上的大事,也好给文时以稍微缓一缓的机会。
“听爸刚才的意思,这个项目体量还挺大的,上下要梳理的人际关系,各个环节也不少,听起来,好像很累,要忙很久。”
“是啊,现在还没开始招商,从前期准备开始就有的忙了。”
文斯华很喜欢丛一,自然也很重视丛家,所以陪着她往下说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丛一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这个项目对我们文家这么重要嘛,可不可以缓一缓嘛。”
“从我婚礼后,他每天都忙着工作,总是在出差,陪我吃饭和休息的时候也老是要接工作电话。说好这次从沪城回来下周陪我一一起回港岛准备婚礼的,人还没走呢,就又要开始忙了,都没人陪着我。”
第69章 爱河 天定良缘
丛一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生意上的事她不管, 但她不希望文时以这么快地投入京北的项目,想让文时以有时间多陪陪她。
“嘉嘉,一一在京城还没太熟悉, 你要多陪着点,别让一一一个人。”沈映蓉先开口缓和了下。
“大嫂才不需要我陪呢,妈妈, 大嫂这是心疼大哥了,想让大哥陪着!”文紫嘉不谙世事,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接帮丛一把没说完的话全给说出来了, “爷爷,爸爸,你就不能放大哥休息一段时间嘛, 大哥大嫂才结婚呢。”
刚好省力, 丛一没反驳否认,只是末了看了一眼文时以,同他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说这些,完全也没跟他备书过。
“时以这段时间确实忙了点,回头和他的助手协调下, 看看这段时间到你们在港岛举办婚礼前, 让他多陪陪你。”文兆锡接了文紫嘉的话, 十分客气地回应了丛一的问题。
文家人对她,对整个丛家都是相当满意的。
当时丛敏兴和殷媛瑷特意从港岛飞来京城,敲定这门婚约的时候什么旁的要求都没提,只一个要求,丛一是他们头生的宝贝女儿,被娇宠坏了, 受不得委屈,倘若嫁到京城来,一定不能让她难过。
他们自然是要拿丛一当自家女儿疼。
“听到了没!你们天天把孩子指使得团团转,孩子们的日子都怎么过!”舒吟替丛一又多埋怨了两句,瞪了一眼文斯华。
“是是是,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有了舒吟开口,这件事总归是有商量的余地,文斯华当即便许了文时以几天休息,京北项目的事也暂时缓上一缓。
晚饭后,文紫嘉又拉着丛一去和舒吟沈映蓉打麻将,其实这会儿丛一本来是没什么心思的,她现在更关心文时以,想和他聊一聊。
但刚刚饭桌上,舒吟那样帮着她说话,她也是想要一会儿在牌桌上道谢的,所以还是答应了。
中间玩到兴头上的时候,她提及起来,顺便想让舒吟和沈映蓉代为向文斯华和文兆锡转达歉意。
这里毕竟是文家不是丛家,她不好太放肆。况且那是他家人,她想些办法帮他轻松下也就算了,太过分被人说1不遵守礼数事小,主要是他也不好做。
“奶奶,妈妈,就麻烦你们和爷爷还有爸爸讲一声啦,我年纪小不懂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希望你们多包含。”
舒吟笑了笑,将手中那张牌掷出,抬眼看了看丛一,慈祥地笑了笑,稍微想了想。
“这有什么,都是小事,你们才领了证不到半年,想让时以多陪陪你很正常,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说,在京城和在港岛一样,当自己家。”
“是呀,都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沈映蓉跟着附和了句,也并没多说什么。
有舒吟和文斯华在的场合,她大多都是这样,不求出彩,只求不出错。
当年文兆锡和Sephora离婚后,文家二老本来已经物色了新的文太太人选,没想到文兆锡转年就在随手投资着玩的某个电影里,看上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女一号沈映蓉。
沈映蓉出身不算太差,但再说破天去,也就算是中产,父母经营一些生意,不算大,混不上京城圈子,比起文家,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一个是年纪轻轻轻轻就大权在握受整个京城富家子弟追捧的未来继承人,一个人是周旋于名利场,颇受各个资本青睐,有着绝佳脸蛋和身材的一线女星。
外人眼里,不过玩玩而已,文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本来就有和Sephora失败的婚姻在前,文斯华和舒吟当然不肯答应,连文兆锡一时都没办法。
据说是沈映蓉主动上门,约着舒吟喝了两次下午茶,又随着文家一起去了次邮轮游,回来没多久,文家就对外宣布了两人订婚,又过了一年两人结婚,办婚礼的时候,沈映蓉已经怀孕了。生下文时笙没多久,沈映蓉就逐渐息影退圈了。
文时以是长子长孙,文家倒不至于因为孩子被沈映蓉绑架,所以当时京城众人都在传,说这位新任文太太是个有手腕有本事的,不仅能将文兆锡抓住,更能把文家长辈伺候服帖。自己连着生了文时笙和文时安后,果断离开娱乐圈,转身又用了两年时间深造,拿了有含金量的学位,给自己对外履历也镀上了金,凭着从前积攒下来的不菲的片酬,借助文家的资源和人脉,以及舒吟给她的房产,资金进行投资,不过几年便攒了了属于自己的产业,从被投资到跃上资本行列,她也就用了不到六七年时间。
在这之后,还不算完。
钱权在手,生下两个儿子还不够。
她又开始积极调理身体,备孕,生下了文紫嘉,弥补了文家这一辈没有女孩的遗憾。
自然,文紫嘉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受尽宠爱。
现如今,找的老公也是一等一的家世相貌。
想来,这样的女人总归个厉害角色,但接触过沈映蓉的人都不免夸赞一句温柔细心,是个堪当好太太的女人。
都说后妈难当,豪门后妈更难当,尤其是她嫁到文家来的时候,文时以也才几岁而已,但就算是文时以,也说不出她什么不好。
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是碰不得的,什么是她努力可以企及和达到,什么是她的优势,她可以掌握的,什么又是她需要费心讨好的。
看了看桌面上的零落的牌,沈映蓉推算出了大概,将手中一直攥着的八万掷出去。
“我胡了!”舒吟将那张八万握在手上,将面前的牌推翻,“阿蓉啊,你这张牌来得真是时候。”
“哎呦,妈,你手气真好。”
意料之中的事,而且她很清楚舒吟也知道,不过就是要做得不那么明显,同时也得让长辈满意。
这些年在文家,甚至在文兆锡需要应酬的生意场,在他背后,她做了太多这样的事,人情世故,手腕把戏,这些听起来都是小事,都并不难,其实里面却大有学问。如何做好又不能显得卑微,是很难达到的一个平衡。
舒吟心里明镜似的,满意地朝着沈映蓉笑了笑。
就着这个契机,沈映蓉又适时开口:“上次您说寻的那把白玉琵琶我托朋友已经问到了,在南边一个收藏家手上,价格已经谈好了,下周就能运到京城,到时候妈妈若是有雅兴,可以试试。”
“真的?你真给找到了?”提起琵琶,舒吟兴致极高。
“送到京城我会先叫人送去保养和换弦,还是上您最喜欢的金丝弦,最晚下周您一定能拿到。”
“是呀,奶奶,那把琵琶可难找了,妈妈找了好久呢。”文紫嘉倒是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味有什么说什么。
“辛苦你了,阿蓉,有心了。”
得到了肯定,沈映蓉也没太喜形于色。
她大概也察觉到舒吟唱可能有话要对丛一讲,又打了一圈后,借口说不舒服,拉着文紫嘉陪同离开了棋牌室。
丛一安静地坐在原处等,她也不是傻子。
桌面上四散着各种牌,舒吟习惯好,一边整理牌一边开口,像是话家常,态度温和。
“时以妈妈很早就离开京城回英国了,也没给他留个兄弟姐妹什么的,我和他爷爷实在心疼这么小个孩子一个人,所以从小就把他接到我们身边,在老四合院那边养大的。”
“他爷爷对他期望高,从小管教得就严了些,他又不像他几个弟弟妹妹,从小在父母在身边,性子难免孤僻冷漠了些,很少像同龄人一样哭闹,只知道把交代给他的事做好,一心钻研,有时候我真是担心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始终这么逼着自己,他活得太辛苦。有他爷爷和爸爸严格要求在前,我也不好太唱红脸坏了他的斗志,这些年,也就也就这么过来的。”
牌面上的牌被收得差不多,舒吟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停。
“他是我们带大,我怎么不心疼呢,但他应该心里也挺埋怨我们的,让他生来活得这么辛苦。”
丛一大概知道舒吟有些话要对她说,但没想到是这些。
她稍微反应了会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着桌上泛着金光的麻将,很肯定地说:“不,他没有埋怨过你和爷爷,也没有埋怨过爸爸妈妈,我觉得,他很爱很爱你们,真的。”
如果不是很爱很爱,他这样有能力又有魄力的人,怎么会甘心沦为家族工具。
她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她好像已经变得很了解他。
哪怕,他的外壳儿冷漠坚硬。
舒吟听了她的话,愣了下,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丛一。
“孩子,你知道吗,最先想让他娶你的人,是我。”
“啊?”丛一恍神,“为什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场名媛舞会上,我去国外拜访朋友,参加一场文化交流的活动,主办方的女儿刚好也要去参加那场舞会,我们便一同去凑了个热闹,在楼上喝喝茶。”舒吟回忆起来,哪怕时隔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你特别漂亮,在人群里显眼得很,活泼,说话的声音得也好听。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活得很自在,那种自在和生命力,是时以身上暂时没有的,所以我动了心思,打听之后,本来回国就想要同他爷爷商量,可没过多久就传出你有了男朋友的消息,这事也就作罢了。”
“名媛舞会”
太久远了,丛一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是啊,本来觉着可惜了,没想到后来你父母到京城和时以的父母接触过,两家有意结亲,兜兜转转一大圈,你们还是做了夫妻,真就是天定良缘。”
听完舒吟说得这些缘由,丛一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难以消化。
从前她只觉得他们是恰好合拍的联姻对象,此时此刻,她又发觉,原来除却这份合适之外,还有奇妙的缘分。
她记得他说过,沈映蓉找人合过他们八字。
他们是天生一对。
现在,她信了。
“孩子,好好珍惜你们的缘分,也麻烦你,好好待他,希望有你在他身边,他以后的人生,可以过得不必那么难。”舒吟轻轻拍了拍丛一的手背,目光慈爱。
不是训话,不是管教,更不是要求立规矩。
是作为文时以最亲近的长辈的一种嘱托。
“辛苦你了。”
“您言重了。”
丛一从迷惘中清醒过来,目光扫落,略微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喃喃自语了句。
“有他在我身边,我也过得比从前愉快。”
和舒吟聊完,她上了楼回到属于她和文时以的那一层。
浴室里有哗哗的流水声,文时以在洗澡。
在卧室转了一圈,她又反复掂量了一遍舒吟的话,然后走回了书房。
纠结了三两秒后,她打开了他放在桌上的电脑。
第70章 飓风 鸳鸯浴
笔记本已经熄屏, 再打开需要密码,丛一想了想,随便试了下文时以的生日, 可惜没打开。
想来他这么严谨的人也不会用生日这一类的东西做密码。
可她不死心,想了想把她们的结婚日,领证日期都输入了一遍, 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思来想去,她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一般,打开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确认后又尝试重新输入了下, 果不其然很快打开了。
那是他正式接管ABV集团的日子。
只有文家人才知道的这么具体。
也能理解吧,毕竟在他心里,无论到何时何地, 集团事务, 家族利益对他来说,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丛一看着被点亮的屏幕,失落了三两秒,但心情到底也不至于有太大波动,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
关于京北的项目资料, 以及一些招商细则, 都在他的邮箱里。
她down了一份下来传到了自己的邮箱, 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桌面上的使用痕迹,很快熄灭了电脑屏幕。
正巧这时文时以洗好了澡出来,朝着书房走来,她手忙脚乱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淡黄色茶汤流了出来,把桌上的文件也给沾湿了, 滚烫的茶汤也烫到了她的手指。
“你没事吧?”文时以瞧见,赶紧上前将丛一往后拉了拉。
茶是他去洗澡前交代阿姨给送上来的,应该是滚热的,沾湿了文件事小,烫坏了她事大。
大概是刚做了心虚的事,丛一惊魂未定,但心思完全不在那盏茶上,被文时以拉在怀里慌神了几秒,摇摇头。
文时以低头检查了一下,看见她白皙的手指被烫得红了一片,隐隐皱了下眉。
“怎么到书房来了?”
“camellia刚刚跑到书桌上来,我怕它弄脏你的文件过来抱她来着,结果我不小心,把茶给碰翻了。”丛一胡乱解释。
大概是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camellia喵喵叫了两声,委屈地跑开了。
“它经常趁我不在跳上来,没关系,这儿让阿姨来收拾,烫伤不能大意,给你涂点药。”文时以又低头看了看,转身去拿医药箱,拆开来一边帮着她涂,一边忍不住叮嘱下一次一定要小心一点。
等到他弄好,仰头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正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持续注视着他。
“怎么了?”
丛一摇摇头,满脑子都是今晚舒吟和她说的话。
他这样的人,他期许被好好对待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他曾经说他不需要爱,哪怕现在他们真的在某种层面上交了心,她也仍然不能确定,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说话,他十分耐心地多问了两句。
“疼吗?”
她摇摇头,看着他灰蓝色眼睛里流露出的真切的关心,以及洗过澡也没能洗脱的疲惫,她心疼地伸手抚上他的眉心,沉默了好久,缓缓开口。
“京北那个项目,一定要参与接手的,对吗?”
提到这,文时以刚好可以多解释两句。
“今天饭桌上”
“今天饭桌上我不是故意顶撞爷爷和爸爸的,就是想你不要那么忙。”
“我知道,我们最近总是在聊工作的事,我又一直在外面,都没好好陪陪你,你放心,后面就算真的忙起来,参与了这个项目,我也会尽量协调好工作和生活,你想去哪里,想去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去。”
听了文时以的话,丛一好像看起来好像更不高兴了,手指没离开他的眉心,反而在下一秒被握住手指。
“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状态好了很多了,不用你寸步不离。”她没挣脱,被他暖着,“就是不想让你太累。”
“这个项目非参与不可吗,你如果真的不想的话,我可以去帮你和爸爸爷爷说,我们可以”
“不,不用。”他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他是不会拒绝的。
洗个澡他也冷静不少,这个项目的好处总归是多于坏处的,他的理智仍然处于上风。
他不仅要做,并且会尽全力做好。
只是,他没想到,她冒着风险和长辈提意见,并不是为了让他能多陪陪她,只是希望他可以不用勉为其难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他很感动,但也只能到感动为止。
因为他的人生,本来就是由许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串联起来。
做多了就好了,也感知不到太大的情绪起伏,做完也不会再有什么愿意或者不愿意之分了。
听到他的拒绝,丛一垂下眼眸,失落片刻。
不是不想支持他,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多想了,她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总隔着什么。
隔着那些不愿意做去必须要做的事,隔着家族的利益,隔着好多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切存在的东西。
这些平常爱意缠绵时并不显化出来,但是当真的遇到事情,真的要面对外界的挑战时,她就会特别明显地感觉到,他永远把她隔绝在他世界最核心的区域外。
他习惯自己去解决一切,习惯不依靠任何人,习惯承载责任和压力,却不习惯任何人,哪怕是爱人,亲人的靠近。
他虽然承认了她的特殊性,却总给她一种,他们的婚姻,他们的感情也要在他规划范围内的感觉。
好像是他是爱她的,但又没有那么爱。
以至于,她也开始不确定,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该怎么对待他。
于他而言,自己又怎样的,何种意义的存在。
“知道了。”她应了声,不想继续想下去问下去,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说了,我好困啊,抱我去睡觉吧。”
“好。”
等着她抱紧他的脖子,他照旧单手把她抱起来回到床上。
澡是他帮着她洗的,睡裙也是他亲手帮她换的。当然,这中间也夹杂了两次来回来去的缠绵。
明明就很累,还有心情和精力做这些。
她只能配合,最后甚至被他逼出了眼泪,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满眼泪花地看着他,目光和身体一样,滚热微红。
浴室里明明很温暖,可她觉得觉得冷。
是那种由内到外的冷,心也慌莫名的没有来哟的觉得我害怕恐惧,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感觉实在是令她讨厌,令她无法忍受。
好久没有这样了。
自从开始接受梁霄的治疗,敞开心扉依赖他开始,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不适,这么担忧害怕过了。
她紧紧攀着他的肩膀,生怕一松手就会掉下来。
贴近他的胸膛,她极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们之间的路要往哪里走,她到底能不能给他带来舒吟所说的细腻柔情,旺盛生命力,到底如何给,她统统不知道。
心思混乱,他太大力气,她实在吃不消,胡乱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在期待他什么回应和答案。
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他抱着她沉沉睡去。
他大概是真的累坏了,每晚他们同眠第二天清晨一定是他先醒过来。
这一晚没有。
反倒是丛一心事重重不到七点多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他在身侧睡得正安稳,受过伤的左手被她习惯性地包裹着,她低头看了看,没有抽开手,反而仔细摩梭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
不得安眠的一夜,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终下定决心。
她要用她的方式帮他。
如果他一定要去做,那她就为他助力就好。
她翻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滑开手机,找到了很久之前加到的乔湛的联系方式,找到了要来了京北项目要接触的一些合作伙伴,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其他的文件资料。
末尾还不忘叮嘱他,不要告诉文时以。
放下手机,她又重新躺好,挨近他,忍不住伸手去勾画他的眉眼。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比想象中,更在意他。
哪怕不去从他那里索取安全感和陪伴,她也想要付出。
只是仅仅希望他可以过得舒服一点点,不要什么回报,更不要什结果。
她这样想的时候专注得很,以至于呼吸心跳加速,她感受到慌乱不舒服的时候已经快要难以忍受。
可能是想的太多也太焦虑了,好久不发作的惊恐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侵蚀她,她不想让自己颤抖得那么厉害,极力克制着,免得吵醒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换个空间,四肢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拽着被子紧紧地捂住心口,闭上眼,天旋地转。
她已经是减小折腾的幅度,躺在她旁边,他还是醒了。
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又不舒服了。
她常用的那几种药在文家,在城郊,在各处都放着。
他起身拉开抽屉,很快去接了杯热水,喂她药吃了下去。
她蜷缩进他怀里,颤抖着拽着他的袖口,像是快要窒息一般难熬,却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没事,缓一缓。”
他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情况,不会再像在英国时那么慌。
只不过,她已经很长时间不会这样了,眼下看着她发白的脸,满额头的细汗,他实在是心疼。
他终于明白梁霄之前所说的,被心里疾病缠绕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走出其中阴影,只能调节,缓解,却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彻底好起来。
这样抱着她,太用力不敢,太松劲儿也不敢。
短短十几分钟,胳膊都酸麻起来,可他还是不敢松懈,直到看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
刚刚历经暴风骤雨后的人儿筋疲力尽地窝在他怀里,额头上,鼻梁上都是细密的,还没干的汗珠,双目放空无神,好一会儿仍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点了没?”他担心,多问了句。
她只点头,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见状,伸手抹掉了她脸颊上浮起的汗珠,心疼的目光流落,不自觉地皱着眉。
她这样痛苦,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捕捉到了他忧郁的神色,努力挤出来一点点笑,摇摇晃晃地抬起手,还是熟练地覆上他的眉心,积攒了好久,才努力地开口说得动话。
她说没事,说不要担心。
她越这样说,他越不能放心。
又过了好久,脸颊的苍白退却,额头上的汗也随之消失。
她的精气神终于好了些,他才有机会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忽然发作。
她拼命地摇头,摇着摇着,眼泪又一次克制不住。
她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怀里,情绪低落到底,反复念叨着句。
“我好不争气啊,我真的好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