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他们齐齐望向这边。
纵使离得有些远,可站在一旁的哑奴还是觉得了冷风阵阵,头皮一紧。
敏感地觉出他们其中的有些人, 看他家少爷的眼神, 不太友善。
好似恨不得吃了少爷一般。
哑奴面露忧色, 对着相泊月急急打了个手势。
“少爷,我觉得这里不太好,要不我们离开吧。”
谁知他家少爷竟然摇了摇头,神情罕见地有些固执。
只轻声说道:“妻主让我在这等她。”
若是他走了, 季旷柔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话毕,相泊月起身, 对着小公公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带路。
待相泊月一点点走到近前,众人的说笑声也都瞬即停了下来, 纷纷转头看他。
就在这时, 席末坐着的一素衣男子站了起来, 冲着上首坐着的男子恭敬行了一礼。
转头看向相泊月时, 神情掩不住的傲慢,“这位是九帝卿。”
闻言, 相泊月抬头望向正对面高坐着的青年。
与季旷柔成亲之前,嘉贵君便给他派来过两个教习公公,不仅负责教导他一些皇室规矩。
还给他细细介绍了宫里各君侍和皇女帝卿的情况。
对九帝卿也略有耳闻。
九帝卿闺名季允禾, 年岁和他相仿,出身极为高贵。
生父在后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兰皇贵君不说,更与一父同胞的姐姐同得皇帝喜爱。
建元帝爱极了她的这个小皇子, 曾招揽天下俊才让他挑选赐婚。
却都被季允禾一一给回绝了。
问原因, 只道心中有人, 此生非她不嫁。
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年近双九,也未成婚。
其他皇子像他这般岁数,孩子都已经两三岁了。
陛下与兰皇贵君对于儿子的终身大事虽急,但也不敢逼他太紧,只能放任自流。
曾有传言九帝卿喜欢的人是他的表姐明昭郡主,而当事人对此事的反应也十分的暧.昧。
就在众人都等着陛下为二人赐婚之时,没想到却被相泊月捷足先登,先行嫁入了王府。
于是宫中又流出了一个传言,明昭郡主成婚那日,九帝卿殿中的摔砸声响了一整天。
所以,九帝卿喜欢明昭郡主此事,在宫中几乎是算不得秘密。
座上的青年容貌异常出众,藕荷色鹤袍穿在身衬得其肤白如温玉、晔晔照人,举手投足间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季允禾垂眸望向相泊月,神情很淡,可声音里仍夹杂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就是柔姐姐新纳的侧夫,相泊月?”
闻言,相泊月躬身行礼,神情淡然地回道:“在下季相氏,见过九帝卿。”
此话一出,高座上的季允禾微微变了脸色。
搭在黑沉木扶手上的长指缓缓收紧。
他不过是明昭郡主小小的一个侧夫,怎敢自称‘季相氏’!
将皇姓和相姓放在一起,他也配!
少顷,季允禾想起今日的目的,才勉强平复好心绪,冷声给相泊月赐了座。
座位的位置,恰好处在孟怜溪与陈沅中间。
相泊月欣然走了过去。
匍一落座,便只听左侧的陈沅轻笑出声,“自那日琼花宴一别,便许久未见泊月兄,上次见面时泊月兄还是以萧大人未婚夫的身份赴宴。”
“没想到今日再见面泊月兄竟成了明昭郡主的侧夫,当真是物是人非啊。”
说道最后,他转头看向相泊月。
眸中尽是对他先是与萧茗有婚约,转头又和明昭郡主成婚这种一夫侍二妻之事的嘲讽。
闻言,在场的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了相泊月,不少人流露出或惊奇或幸灾乐祸的神情。
谁知,相泊月只是微微勾唇,仿佛丝毫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没瞧见陈沅脸上阴阳怪气的神色。
不疾不徐沉声道。
“确实,陈沅兄不提泊月都快要忘了,当时你我二人多有误会,妻主为了泊月一时冲动,将陈兄你扔进了那览翠湖,在这里泊月想替妻主向陈兄赔个不是。”
说着话时,相泊月望向他,清冷无尘的眸中竟有几分真诚。
话音刚落,众人瞧戏的眼神便从相泊月转到了变得一脸煞白的陈沅身上。
在座的都是世家出来的子弟,最看中的便是面子。
而陈沅此人,尤甚。
却没想到,被相泊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当众揭了老底。
昔日与陈沅有过过节的世家子弟们,面上不由得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陈沅恨恨地转头,咬牙切齿地望着身侧正垂头惬意啜茶的相泊月,眸中的恨意几乎化作刀子扎进对方的身体。
恨不得当场就将相泊月撕碎踩在脚下。
被暗恋的明昭郡主误会扔进湖中差点淹死这件事,是他一辈子的伤疤。
可对方不仅揭了,还一口一个妻主,嘴上说是向明昭郡主道歉,可这当今世上除了陛下和安定王妻夫,谁还能让郡主给他们道歉。
相泊月这分明就是在拿明昭郡主来威胁他!
那日的琼花宴,分明是他相泊月自己跳的湖,他亲眼看到的,却不知怎的就赖到了他头上。
不仅彻底得罪了明昭郡主,回去后还被自己的母亲狠狠骂了一顿。
一想起来,陈沅肺都要气炸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相泊月早已不是那个母父双亡,姐姐也死了的落魄公子,他身后站着的,是明昭郡主。
他纵使气得浑身直哆嗦,也不能拿相泊月怎样。
就在陈沅气得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时,瞥见了一旁摆着的古琴,灵机一动地对着九帝卿言道。
“九帝卿,你有所不知,这泊月兄在我大景素有‘景国第一才子’之称,不仅诗画了得,这抚琴的本领更是一绝,不如让泊月兄为我们奏乐一首,帝卿觉得如何?”
说完,他眼梢眉角均是掩不住的得意。
在景国,一直有个不成规的传统,独自抚琴可以是抒发心绪,可以是寻觅知音,无论怎样都被文人墨客当做是一件雅事。
可若非必要,抚琴与众人听,琴师是女子还好。
若是琴师是男子抚琴,那么他的这个行为便是在谄媚、是异端。
与秦楼楚馆的琴伎没什么两样。
所以任谁都能听出,陈沅这是在折辱相泊月。
一时间,众人的余光都若有似无地朝着殿中央的九帝卿瞟去,期待着他究竟会怎样答复。
少顷,九帝卿微微挑眉,羽睫压低敛住了眸底的一闪而过的暗光,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陈沅见状,当即拍拍手命人将琴抬了上来,随后对着相泊月微微倾头,面上的幸灾乐祸已经毫不掩饰了。
只听他看了眼琴台后缓缓说道:“那就有劳月侧夫了。”
闻言,相泊月曜黑的眼眸沉静如潭,将陈沅眼底对自己的敌意与嘲弄瞧得一清二楚。
学琴时,夫子便教导他,琴亦有气节,不可用来讨好、谄媚他人。
这是一个学琴之人应当恪守至死的准则。
今日这大殿中的人每一位出身皆是不俗,定是都习得这个道理的。
可他们每一个人,也都在瞧着他的热闹,瞧他怎么在权势的面前被迫折断琴节的。
宽袖下的指节缓缓攥紧。
见相泊月不为所动好似要拒绝,陈沅微微眯眼,上挑的艳丽狐眼好似一把锋利的弯刀,连同他的话一起,割伤了相泊月的双眼。
只见他凑到相泊月的面前,压低声音道:“九帝卿极得郡主宠爱,劝你不要惹他不快。”
见相泊月的眼眸因他的这句话而微微泛起了波澜,陈沅心中快意疯长。
他就知道,只要事关明昭郡主,相泊月便定然不会拒绝。
在座的大多数人,也都不会拒绝。
闻言,相泊月心头一颤,他不受控制地抬起头向坐在大殿中央华贵骄矜的青年望去。
青年神情虽冷,可那昳丽的容貌太过刺目,眉间的一点朱痣,好似一颗璀璨剔透的红宝石,将本就出众的样貌映衬得更是熠熠生辉。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抗得了如此美貌的吸引。
更何况,他还是最得圣宠的小帝卿。
那他......将来会是季旷柔的正夫吗?
方才陈沅还说季旷柔极其宠爱九殿下。
应该......是了。
想到这,相泊月心头掠过一丝慌乱与酸滞,随即移开了目光。
他开始拼命地转移注意力想要摆脱刚才的那个想法,可九帝卿会嫁给季旷柔的这个念头犹如一条血蛭摇摆着滑腻的身体,径直地穿透皮肉钻进了他的心室。
然后肆意地吸食着他心尖的鲜血,又吐出毒液将他的整颗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腐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