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趴在城墙上,只一心盯紧战局,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没有猜错。
平南将军,他一定来了!那把火,除了他,不会是别人的!
只要他来,绝对可以扭转局势。
谷知昂深深相信,丝毫不怀疑梁安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他在等,在寻找,却眼见开始的胜态转衰都不曾瞧见平南将军出现掌控指挥战局。
谷知昂头晕眼花,死死咬着后槽牙强忍着不敢晕过去。
眼看淮州军气势又弱,东邦人声势浩大,待火势渐弱抓住时机,梁安眼里蹿出火苗,紧握成拳的手都因用力在颤抖。
去他的后手!
“绕后,杀!”
梁安冷不丁蹿出去,吓了大家一激灵,也只迟疑不过眨眼一瞬,很快有素出动,只需几个眼神手势便知晓自己方位攻势,几人自动结成小队,卸马杀人,干脆利落。
脸上溅了血,梁安面无表情抽出剑来,窜上身侧的马直奔最前方,很快抵达城关门下,只一抬手,老卢立时把已备好的旗杆扔到他手中。
赵字在旗上飘摇,梁安横在身侧冷声喝道:“青州梁安,前来会敌,领军何人?何在!”
“青州梁安”四字说出来,不止淮州人愣住,前方听清的东邦人也茫然惊疑。
只有城墙上谷知昂瞪着眼睛使劲探身子差点儿翻下城墙,终于确定那确实是梁安的样子,身体绵软险些真跌下去。
对面将领说了句乱七八糟的,是东邦俚语,梁安听不懂,但看明白了那张粗犷肥硕的脸上带着轻视鄙夷的笑。
不过瞬刻,梁安一蹬马背窜到对方身后,旗杆打在后背上,再一旋身剑锋已横在他颈下。
“戎烈不来,叫你们有何意图?”
梁安心知问了句废话,凡心中尚有一丝志气,没有一个军人会在战场上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偏偏要问。
擒贼擒王这一说似乎和这群东邦人没有干系,只有前方人一时间被梁安吓住,身后的仍然源源不断冲上前来。
不愧是戎烈带出来的军队,从茹毛饮血之地出来的人,连行军作战都一般随意,即便学了些军法皮毛,没有真正出招的将领在,也依旧是那股子野味儿。
梁安冷笑一声,扬剑收手,一剑封喉。
血喷射迸溅,壮汉只能捂住脖子嗬嗬冒出血沫瞪眼摔下马去。
为了什么也好,踏入他北赵国土妄图侵犯掠夺者,该死。
战况再变。
但令梁安没想到的是,真正干预他的最大变数不是东邦人的莫测,而是身边这帮同胞淮州军人。
他们比之青州的孩子都不如,即便有能领军作战的人来了,即便这人就是闻名天下的梁靖之,东邦人都没被平南将军的名头吓着,淮州军反倒被吓住了,个个心慌意乱,在敌军面前如一盘散沙,是梁安生平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心中怒火燃起,却不是生气的时候。
亲眼见梁安杀了他们的头领,东邦人反倒更怒急战力增强,说把淮州军打得溃不成军也不为过。
梁安曾对青州亲卫说过的“以少胜多”此时成了笑话,昨夜的以少胜多到了今日成了东邦人的头衔。
就在淮州地界,不过两千人的敌军,若梁安不来,毫不怀疑此地极有可能失守,他气极反笑,冲进人群中左劈右砍,两眼红成一片。
无能的究竟是谁,如果没有来到淮州,如果没有切身体会,只怕梁安这辈子不会想到,就在北赵城防的东面,这座小城,是如此不堪一击,若有敌从此地攻来,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的青州简直像个笑话。
皇帝在指派梁安来到淮州的那一刻,想的不是淮州有救了,而是将平南将军流放此地,没有实权没有战争,满朝上下没有一人看重的边城,竟松懈至此。
梁安杀红了眼,很快力竭也不罢手,他脑子里一瞬间涌出来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个是不该久留宿州。
他本来可以避免这场战争,如果他没有耽溺于宿州城中,如果他没有用陷入与赵宴时的纠缠中来逃避面对这一切,如果他早早来到淮州,就会早一日知道淮州竟成了这幅破烂样子,而如网筛一般的城防,竟无一人在意。
可笑,真是可笑。
梁安笑出来,被人刺伤,他连伤口都懒得理会,疼也忘了疼,只是提着剑来狠狠刺出去再收回来。
若死在此地,梁安想,那也是他应得的结果。
青州,青州……若只有毗邻南祁的青州如铁桶,那剩下三条短板又怎么挡住忽然涌来的湖水?
他本来……本来也以为淮州不会有问题的。
他从未想过,怎么会从未想过?
身旁人越慌乱越尖叫,梁安越沉默冷漠。
脑袋里麻木一片,梁安不敢再想更多,那么镜州呢,那么凉州呢……
东邦今日一来,可说是当头棒喝,敲响了梁安浑身上下的骨头,他不敢再有丝毫侥幸,又不知道这时候才想不该侥幸是否晚了。
他感受不到还在握着剑柄的手,如已失去知觉的木偶在不断挥出下一剑,全然没有察觉周围的形势已变了。
“将军!”
梁安一怔。
伏山气势汹汹一脚踹飞了只差寸许就砍在梁安身上的那把大刀,怒不可遏将人提起来,拳如砸瓜将对方打得满面是血,继而怒气冲冲对梁安喊道:“你咋个这么不小心嘛!”
看见伏山梁安尚未提起一口气,耳边又来。
“平南将军!”
梁安猛然回头,奉川王赵昕时笑意融融问候。
“山高水远不隔酒香,梁大人,当日应我在宿州府遥举三杯美酒敬我的诺言可做到了?”
局势再变。
梁安如大梦醒来,迎过去张开手,赵昕时早早准备好,与他交掌合握,分明只有几日缘分的两人今日一见如多年知己重逢。
“王爷。”梁安沉声叫道,说出来的话含着说不清的愧疚,“别无他法,多谢前来相助。”
这就是梁安想好的最后一着,伏山持印信所去之地不是京都,不是青州,是与淮州成夹角之势的凉州奉川。
如前所说,梁安与赵昕时不过数面之缘,但去奉川搬救兵是紧急之下梁安能想到的上策。
唯一问题,是奉川王赵昕时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没有京都旨意,王爷擅自率兵离开封地前来支援,懂得明哲保身的人都会拒绝。
但梁安尚且记得赵昕时君子言行,即便一路风霜坎坷嗟磨心志,可关于人,梁安仍深信自己识人不假。
在到淮州之前梁安不知战况,只能做最坏打算。
是城破还是冒风险叫赵昕时来援,梁安自有决断,若他没看错赵昕时,一切都有挽救余地。
赵昕时紧握他手,不甚在意笑道:“今日小王不远千里来讨酒吃,不拘宿州淮州,只要你梁靖之的酒,我都吃得。”
梁安神色凛然,重重点头:“事毕当以世间珍酒敬你!”
话至此处,梁安松手扬鞭,率自奉川赶来的凉州兵与淮州军将东邦人团团围住。
这一仗上,梁安赶来路上所思所想所盘算所设计全都落定,起承转合总归都落在胜果上。
剩下的,关于淮州中究竟谁做了实事,谁又成了毁堤蠹虫,总要查个清楚明白,绝不会轻巧放过。
再要紧的,就是欠下赵昕时的好酒,他须得深敬三杯,以谢重恩。
淮州,梁安难舒出胸口那一口气。
他眼神闪烁,有了不顾皇帝命令的更大胆的念头,从这一刻起,就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