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夕(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337 字 2天前

那日双拳难敌四手,泉定城如今是裴钦主事,他的人来得又多又快,快到像是一早准备好的。

裴真强护着沈濯灵,又叮嘱着兰渝贴近自己,终究是护不住两人。

兰渝不忍裴真为难,被控制之后没再做无谓反抗,只对他说道:“裴老板不必忧我,沈兄身体抱恙,以他为重。”

他从各人只言片语中提炼出些信息,也看出泉定人对裴真的敬怕非一朝一夕所能有的,因此并不担心裴真和沈濯灵的安危,他被抓走也是一时的,相信裴真很快能解决事端,到时情况自然明了。

就算到时候裴真顾不上他,没有旁人拖累他也自能想别的办法脱身。

裴真因他言语间关切沈濯灵的心意更是愧疚,再想到兰渝是受梁安所托专程来泉定一趟才惹火上身,更是无地自容。

“裴钦。”他咬牙叫道,深吸一口气后低头:“我自愿将裴家商号拱手让你,此后离开泉定再不回来,只要你今日不为难兰大夫,一切好商量。”

岂料裴钦仰天大笑几声,扯着伤处哀叫几声更是恨得牙痒痒。

他冷眼看着裴真,再看看沈濯灵,笑道:“沈濯灵蓄意毁坏母泉已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如山,裴真,你胆敢包庇,就连你一起抓了。”

听他一再要为难沈濯灵,裴真立即怒道:“你有胆子来试试。”

双方怒火都升至顶端。

守母泉神庙的一通哭诉着,讲那日来了几人拿着裴府令牌来母泉边上,一时不察叫他们得逞。

“一时不察”四字可笑,若果真有人带着尸体进去的,再怎么“不察”也不会瞧不见。

真实情况下,那日带了令牌的人拿了银钱给他们,提了好酒好菜叫他们歇歇眼。

因来人拿的是裴府令牌,守卫贪念一起,假作推辞之后便从了,之后一整夜的时间烂醉如泥。

别说有人在母泉里投尸体,就是将他们几人杀了也不会有人察觉的。

但眼下也不会有人再详细讲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得了裴家大爷的暗示,干脆一股脑推到沈濯灵身上,总之令牌的确是他的,至于事情是谁做的,不是他,也是他。

两相僵持不下,没人敢真去动裴真,自然也带不走被裴真死死护在身后的沈濯灵。

“裴真,你不是一向在家里横行霸道,谁的话也不听觉得天上天下只有你一个说了算的吗?”裴钦笑几声,瞪着他扬声道:“身为长子长孙的我也被你这兔崽子抢了位子,泉定不是我抢你的,是你抢我的,少做出些施舍样子恶心人,休要说什么让不让我!”

裴真嗤笑一声。

“裴家经营远至四海是我,使你躺在金砖上过舒坦日子是我,只说脚下,令泉定至今蒸蒸日上,是我。”

裴真昂首蔑视:“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你认我是退也好,施舍也罢,随你拿去,不准动我身边人半分。”

裴钦怒火更盛,气极反笑。

片刻后,他一摊手道:“好啊,既然你说泉定是你管理有方,想必裴老板得人敬重,就由泉定百姓决定你裴真去留,否则传出去你说我裴钦棒打落水狗,这话好说,不好听。”

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裴真皱眉。

“怎么?裴老板不敢?”裴钦阴阳怪气,一变脸道:“今日泉定百姓留你,我裴钦退出泉定,否则,我要你滚出裴家,当众摔碎你掌事人的玉牌,从此裴家掌事只有裴钦一人,你待如何?”

沈濯灵一把拽住裴真衣裳,事出反常必有妖,裴钦根本不是这种会同人讲道理的性格,如何会在这件事上妥协,绝不对劲。

感受到沈濯灵紧张,裴真回手抓住他小臂,扬声应道:“公道自在人心,你既不怕,我自应你。”

裴真自信泉定百姓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他们最清楚是谁带他们过上了如今的好日子,裴真在泉定人心目中的地位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这种接近于自负的自信本身就是裴真性格的一部分,更何况那时他想的本没有错,也是事实。

泉定没有裴家活不下来,没有裴真活不好,因裴真接管裴家,泉定才过上了如今的富贵平安日子,才能与四海交易无需担忧。

裴真唯独没想过人心复杂,人性自私,尤其人心摇摆时裴钦有心做局,结局自然凄惨。

母泉中投尸体的事传出去,泉定震惊,这才说这场病只怕是母泉怒火导致,听闻是沈濯灵干的,纷纷站在城中要求将沈濯灵交出来处死以平母泉之怒。

没人想听解释,裴真的心一点点冷了。

“裴老板,当年你将修葺母泉神庙的金子拱手送人,那时母泉娘娘已被你抛弃,你已不该再做泉定的掌事人!”

“母泉神庙是裴钦大爷带人修建的,如今被姓沈的毁了,自然血债血偿,交出凶手沉溏以平众怒!”

“裴真!你在泉定横行霸道,泉定苦你已久,早也受不住你独断专行,若没有你,泉定生意早已发扬光大,何必直至如今仍是座籍籍无名的小城!”

裴真冷眼看着,沉默听着,直至笑了一声。

籍籍无名,泉定,为何有了泉定,如何能避世之中为泉定人开辟了一条活命的赚钱路,如何掩人耳目不叫泉定上达天听过安稳日子,原来这些在他们眼中全不重要。

裴钦坐在轿上得意笑着,他说了,要裴真死。

“交出沈濯灵!”有人凭空喊了一声,裴真犀利眼神顺着过去,刀子一样钉在那人身上。

是曾被他亲手砸了招牌的吴老三。

躲在人群中的,裴真一一扫过,都是曾对裴真铁血手腕不满的商户,裴真对泉定生意管得极严,哪怕有丝毫走错路的都要被裴真管制,直到如今,也的确叫他们等来了时机。

裴真笑了,沈濯灵松开抓着他的手。

“不准。”裴真反手抓回来。

他紧紧拽住沈濯灵的手,回头看他一眼,冷静说道:“在这时候你若想着甘愿赴死换我平安,不如先一刀杀了我。”

沈濯灵也同样平静回视他:“今日这局非一日之‘功’,未必连你拉进泥坑里。”

“泥坑?”裴真笑一声。

他左手拽住颈上墨绳扯断,露出挂在其上的玉牌。

“没有沈濯灵没有裴真。”

在嘈杂声中,他看着玉牌上一反一正“裴真”二字,是他的名,也是裴家家训。

“裴钦!”裴真扬声叫道,“你这么想要裴家,拿去吧——”

他松手,玉牌从中坠落,粉碎在地。

在呼叫声中,裴真揽紧沈濯灵后退两步,盯着裴钦的眼睛,不管他是否能听见,只淡淡说道:“再看看究竟是不是我离不开裴家。”

“阿淳。”沈濯灵痛惜。

“我走到哪里都是裴真,不必一块玉一块牌来证身。”裴真看他,“咱们走,待安顿好你,我回来接兰大夫离开。”

“不行。”沈濯灵急道,“咱们必须带兰大夫一起走。”

“不行。”裴真也干脆拒绝。

他翻身上马,把手伸下去,沈濯灵看他,终于下定决定拉住他手一起上马。

“我答应你。”裴真没回头,抽动缰绳一夹马腹冲出人群,“不会叫他有事。”

他却永远也想不到,在离去的那一刻,目的达成的裴钦立刻将泉定封城。

京都中,身体状况每日愈下的顺和帝招手,严汝成匆匆迎上去。

“前事……如何?”他喘息问道。

“陛下安心。”严汝成低声回道,“已在计划中了。”

【荧惑犯心,将有败势,天罚降罪,必得移灾避祸啊!】

董裕友死前凄厉叫声还在耳边,顺和帝难得脊背冷了一瞬。

“如此,朕便可安心了吧……”

“陛下洪福齐天。”

顺和帝靠回软枕上,稍稍松一口气。

不杀梁安,妙婷求子,屠城移灾……

他已做了十成十,想必很快就能再次……焕发新生。

还差,还差最要紧的一味药呢?

“老七呢?”他猛一起身急问。

“陛下放心。”严汝成安抚道,“一切尽在陛下掌握。”

那就好,那就好……

他惊出一身虚汗,再次躺下:“林广微那不争气的,他儿子回来了?”

“想必也快到京都了。”

顺和帝不耐烦摆摆手,精神萎靡。

“叫他不必前来见朕,多看两眼林相吧。”

“是。”

宿州,梁棠月看着初次见面的严妙婷总有种萦绕在心头的熟悉,直到夜里睡下才猛想起来。

这美丽女子除了过分温柔,一举一动却都像极了她故去的母亲,纪宛。

说不出的,梁棠月脑子里又冒出皎洁的样子,好像……也很像这位姐姐。

宣王府里,兵荒马乱。

莫述脸色苍白难看,没了往日的冷静。

王妃、幼宁,双双病倒。

街上一夜间冒出许多尸体,蒙面人挑着母泉水洒在泉定城中。

兰渝在牢中望着窗口的一缕月光,像从中窥探到了死亡浊气,如鲠在喉,彻夜难眠。

裴府里成箱金银运出泉定,去向未知之地。